杨皎在悦己阁一掷千金的事,通过亲眼目睹的周氏姐妹之口,很快在京中传开。
谁都看不上杨皎的骄纵,但谁也都清楚她的眼高于顶。能让她大出血的,自然是好东西。
与此同时,书斋里摆出的《五妆幽梦录》,更是被哄抢一空。
书斋老板促狭,并不是一本把完整故事全部刊印出来,而是五篇故事合订成一本,每篇只放出一部分。
读者们买到手,正看到精彩之处,抓耳挠腮想知道后续呢,一翻,居然没了!
众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只能又去买下一期。或有手里拮据的,便几人各买一本,凑到一起互相交换着看。
梁京里的其他妆坊见此,也开始争相效仿,开始找文人给自家东西写话本。只是到底慢了一步,写出来的故事也不似《五妆幽梦录》新鲜动人,文才俱佳,名头便没有那么响亮。
也有豪强巨贾,看中了手艺绝佳的赵采娘,想花高价把这位大师聘请到自家坊子,谁知道却被婉拒了。
赵采娘:笑话,悦己阁给她的银子少了吗?而且离开这里,她去哪儿找一个卫夫人这样满脑子新奇想法,总是能和她不谋而合的知己东家啊?
梁京五新妆的名头,随着话本和诗赋,被行人和书生们渐渐传开。连遥远的南府几州都有所耳闻,敏锐的商人们开始试探着采购,打着皇宫里周美人的名头,再运回家乡售卖。
卫朗几次给南枝写信,扩大了工坊,并在梁京附近的汴州里找了靠谱的的合作分销商。南枝见生意越做越大,拍板决定,去其他州开分铺,把悦己阁的名号更广地推出去。
只是选择哪个州,却让她有些为难。
按理来说,宜州是太子原本的封地,她住在那里多年,又有卫婆婆和过去的怜樱,应当是最合适的选择。
然而宜州盛产美食和锦绣,风气不似梁京,比起妆粉脂膏,百姓更愿意把钱花在吃穿和礼佛上。就算是爱俏的女娘,平日也只买些物美价廉的妆粉,要攀比,更多是在衣料上攀比。
不是所有地方都像梁京这样富庶。
悦己阁这种,反而可能不讨好。
南枝为这个百般苦恼,又和邱筝年商议多时。而另一头的温越,则捏着收集来的文书,和承字部从东边发来消息,做了一个决定。
七月初的大朝会上。
双手被铐的左骁卫朗将袁兹,蓬头垢面,趿拉着囚屐,在大理寺寺丞的押送下,步履沉重地踏入了大殿,走出了两条长长的血痕。
众朝臣连忙捂住鼻子,纷纷躲避开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血腥和脏污泥沟的熏天臭气。
“真是没想到……”
“居然是他?”
短短几日,曾经光鲜亮丽的十二卫长官,就变成了这个半死不活的模样。
袁兹犹如死灰槁木,麻木不仁地对自己所行供认不讳。
他有位至交好友,或者说是背地里断袖分桃的爱侣,几年前卷入了新税法案中,丢了性命。从此之后袁兹便恨温越入骨,却不得门路。直到前段时间打听到江湖有个门派万机楼,只要给够了银子,便愿意接帖子行刺,无论对方是谁。
正巧公主府的贵年和他是同样的遭遇,惺惺相惜。两人便勾结起来,买通万机楼的杀手,里应外合,在画舫上做下这等谋杀大案。
买凶时的契书也随着口供一起,当作证据被呈到御前。
“荒谬!你说是你做的?”御史台陈标首先站出来提出疑问,“太医署派去的医官再三检测了,那酒里下的可是飞花之药!你一介小小的郎将,是怎么得来这种前朝禁药的!”
绍永帝御座的左侧,杨甫忱突然意味深长地往陈标身上瞥了一眼。
“卑职那位……好友,家里有个长辈,管后年间曾在少府监当值。飞花便是从她那里得来的,只是她已经年迈过世。”袁兹抬起乌黑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模样有些瘆人。
“就算如此,正四品武官一年的俸禄只有一百二十两,你哪来的那么多银子买凶?”
“卑职,变卖了祖宅。”
众皆哗然。
然而不管陈标和刑部的人提出多少疑问,袁兹都滴水不漏地圆了过去,一副要完全把事情全扛在自己身上的模样。还言之凿凿,自己刺杀失败,早已没有了生望,不希望牵连他人。
温越朝大理寺官员的方向看过去。
杨经栩站在周文诫的身后,一身鲜艳红袍,却像个不起眼的影子。他的脸色比以前苍白了许多,浑身淬出来一股阴仄味。
明明该是他的主场,他却一改往常的作风,不去看堂前众臣,只半垂着头,出神地望着金柱上盘旋的蟠龙。
这就是你的选择吗?杨五郎。
温越很轻地笑了一下,也不算意外。
到底是世家子。
“袁郎将真是痴心一片,甘愿变卖祖宅也要买凶杀了本王,替你那位‘好友’报仇雪恨。”
温越闲闲地开口了,“他在九泉之下,若是看到你愿意这样不顾一切,宁愿被挫骨扬灰,也要替别人遮掩,只怕都被感动得活过来了。”
“你——你闭嘴——”袁兹闻言目眦欲裂地往他的方向冲去,刹那间脚镣撞击着铮铮作响,押着他的狱官差点没能按住他,“温越——你这道貌岸然,弄权作乱的小人——如果不是你,他们不会死的!”
这八尺男儿,被迫跪在殿前,流了满脸的血泪,颤抖的声音里都是恨意。
“你为了自己的权力,赶尽杀绝,哪里想过他们这些户部小吏的身家性命!有些事他们没法拒绝,最后查下来,责任却要推到他们身上!”
袁兹的头被狱官狠狠用力着磕在金砖上,却不死心地继续怒骂。
“哈哈哈,天潢贵胄,自然是安坐在高处,冰清玉洁地发号施令就行了,只想着自己功绩好看,哪里顾得上蝼蚁们的生死呢?”
大理寺卿周文诫越听越胆战心惊,看到御座上的绍永帝脸色也变得难看,连忙道:
“大胆奸贼!谋害皇室子孙还敢在御前放肆!还不快把这贼子的嘴堵上,免得脏了陛下的耳朵!”
绍永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直接拖下去。斩立决,鞭尸三日,以儆效尤!”
新税法是过了他的眼的,阿越恪尽职守,这事情做得干净利落又漂亮,国库也因此充裕许多,更为他在位的政绩添了一笔,乃是举国称耀的佳举。
哪里是这卑贱小官能随便诋毁的!
袁兹很快被拖出了大殿,只留下最后一句惨痛的哀骂,隐隐传来。
“绍永十六年!绍永十六年!户部九死三十四人革职!温越——难道那些人真得都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