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温禧的修泰院里,父子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我说父王怎么想起来奚屿安了,还千方百计跟皇上说,把他从忻州调回京。”温越讥笑一声,“原来是惦记着要让人家做您的乘龙快婿,真难为您竟能想出来这样的‘好主意’,不容易。”
温禧挺着越发浑圆的肚皮,原本面团似一团和气的眉眼,现在也有了一丝锋利。
“难道瑶儿配不上他吗!孤的嫡长女,配他奚屿安是他的荣幸!郑国公府其他的儿郎都是庸才!只有奚屿安能和杨经栩一比。”
“既然如此,父王怎么不挑杨五郎呢?”温越直接戳穿了他的真心,“您是看中了奚屿安,还是看中了东靖军的军权!”
温禧顿了顿,打量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是又如何?奚屿安可是郑国公一手培养的继承人,若他成为我们的助力,何愁孤这位置不稳!”
“那奚屿安愿意吗?郑国公愿意吗?”温越面无表情,“您这话一出,就是要把一只镇守边关的悍兽圈成梁京困兽,入京容易出京难,奚家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到时候是结亲还是结仇?”
“我——”
温越没等他说下去,继续戳破他天真的幻想,“再说陛下,奚屿安若回京,以他的资历职务,唯有禁军十二卫总统领之位,才不算辱没了他。您让防卫京城安危的禁军统领成为自己的女婿——陛下会怎么想!”
温禧心下一惊,嘴里剩下的辩解被堵回了嗓子眼。他怔忪地直直坐到了主座上,脸上神情莫测,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那这该如何是好?”
“您决计不会好端端得突然想到奚屿安,到底是谁撺掇了您出此下策?”
“我……”温禧哑然,脑海中闪过那张泫然若泣的姣好容颜,艰难道,“没有人,是孤,和你母妃给瑶儿挑婿,说起郑国公府的公子,有诸多不满。然后孤才突然想到了还有奚屿安,他还是你昌怡姑母的长子,亲上加亲,不是正好。”
温越瞥了他一眼,眸色沉沉。
没想到温禧对那女人居然真得如此在意,这种时候还要替她遮掩。
冲着这份在意,这个女人也绝不能再留。
“这件事我会派人亲自跟郑国公解释,之后若陛下提起,也会有人谏言反驳,您也不要再坚持,更不要提及瑶妹的亲事半分。”温越沉声道。
“……”温禧听着儿子这与往日一样毫不客气的语气,仿佛还是把他当属下指使,暗自肝火大动,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然而他的分析又有理有据,让他十分后悔此次行事,只得闷闷地应了。
“还有一事,杨相他——有意让陛下把嫡女指给你,你——”温禧想起另一件事,连忙转移了话题,“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之前耽误了,不如……”
温越惊奇地瞥了他一眼:
“父王不就是因为对杨家存着气,才不肯让瑶妹嫁给杨五郎吗?怎么如今嫁娶一换,就自觉高了杨相一头,出了气,欣然同意了?”
“……”他这儿子为什么总是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看穿就罢了,回回还直截了当地点破,半点迂回委婉都没有,丝毫情面也不给他留!
“孤……孤这不是也替你急吗……”温禧试图分辩。
“那您知道杨家女是什么样的人吗?”温越皮笑肉不笑。
“……到时候让你母妃打听下。”
“呵呵,不用打听了,您问问瑶妹和廷弟就知道了。”
听上去这位姑娘挺有名?
而且,还不是什么好名声。
“就算不娶杨家女,那别的呢?”温禧耐心道,“瑶儿都开始说亲了。你是孤的嫡长子,都这么大了还不做打算,孤还等着抱孙子呢!”
老六比他小那么多岁,都有两个孙辈了!他呢?就一个长女嫁了人,到现在还没动静。
可怜他的长子韶儿,几岁就没了,不然算起年纪,早就生儿育女了。
“越才二十,不急,这种事要看缘分。您要关心,不如关心关心璇姐,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在那府过得到底如何。”温越眼皮一跳,赶紧把话头往姐姐身上转。
他的婚事?那得等着阿枝的身份能过了明路,再做打算呢,这些人能不能别再给他乱牵红线了,就没有别的正事可做了吗?
“璇儿这孩子素来傲气,报喜不报忧,她那个娘性子也倔。”温禧叹了口气,“之前从丹州寄回来的信,一直都说诸事皆好,派去的人也被打发了。孤上京后太忙,没能顾得上她。等明年各州刺史都得来京叙职的时候,让她跟着女婿回京,一家人聚聚吧。”
这个女儿,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和他最心爱的女人所生,让他投注了最多的心血。
可惜,她和她生母一样生性冷情而刚烈,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后来还是渐渐离心。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璇儿能过的好,万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见太子的老父柔肠都移到长姐头上了,温越松了一口气,趁机想要告辞离开,却还是被叫住。
“——哎,越儿别走啊?孤还没说完呢。”温禧拉住了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正好说到你的事,之前你母妃也试探了孤的意思。就算你还没心思娶正妻,那先纳两房姬妾总是可以的。”
他如今也知道了怜樱本来是夏贵妃送给儿子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心想孤做老子的一不小心抢了儿子的姻缘,总得赔他一个才说得过去。
“咳,你母妃已经看中了几个良家女,姿色不错,性子也柔顺,你去看一眼,到时候看中了哪几个就直说。”
“……”温越从牙齿里挤出来一句, “谢父王关心,越真得不用。”
“什么不用!你是孤的嫡长子,开枝散叶是我皇家子弟之责。”温禧见他脸色不自然,以为他是不好意思,竟然生出了一丝亲近之感。
之前见这儿子足智近妖,深谙谋略,他一方面倚重,一方面也忍不住胆寒。如今难得见到了他做此少年人之态,反而生出了作为“游刃有余的过来人”的优越感。
“这敦伦之乐,鱼水之欢,传宗接代,是人伦常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温禧露出一口大白牙,“之前,咳,是父王疏忽了,又让你一个人在京,难免对这方面生疏。若有什么不解之处,尽管和父王讲!”
“……”知道您这方面经验十足了,倒也不用这么跃跃欲试。
眼见着温禧这副恨不得掏出避火图,亲自教导他的样子,温越头皮发麻地后退一步。
“多谢父王,真,真得不用了,越情欲寡淡,平日里又忙,实在不热衷于此道。”
温越破天荒头一回,在老爹面前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