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
难得休沐日,又提早把手里的案子结了,大理寺卿周文诫推去了所有应酬,终于放下心来窝在家中睡了个好觉,一觉醒来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周文诫的正妻冯氏,性子泼辣爽朗,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她忙了半日一回房,发现这人居然睡到现在还没起,半睡不醒地坐在床头,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顿时没好气:
“睡睡睡!就知道睡!平日里见不到你半个鬼影,一回来就只顾着和周公纠缠,婷儿跟你请安都见不着你人影!你还回这府做什么?
明儿我就派人把这床褥直接搬到大理寺衙,岂不方便!”说罢就伸手把他两只耳朵往外拧。
周文诫和冯氏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见她这样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握住妻子的手:“那哪儿能啊,没有夫人我夜里如何能安寝?也就是回府才能难得睡这么香!我一会儿就洗漱,正好给婷儿带了礼物。”
冯氏“哼”了一声,这才作罢,又道:“你还记得我们母女就好。婷儿眼见着就大了,我为她的亲事辗转反侧,你倒好,半点不放在心上!”
“我怎么会不放在心上了?只是婷儿到底还小呢,才十五,多留在家中几年多好?女孩家嫁了人哪能像家里这样轻松,这女婿人选怎么也要斟酌几年再定吧!”
“斟酌?满梁京适婚的好儿郎就那么些,难道人家还干等着你女儿不成?现在先定了,又不是立马就成婚,让他们也相处个两三年,有了感情再说。”
“夫人考虑得周到,这不就像为夫和你当年一样吗?”
“呸!你这老不要脸的,谁和你有感情……”冯氏又要捏这老不正经的脸,又忍不住自己“噗嗤”一声笑了。
“那夫人现在是看中了哪家的儿郎吗?”
冯氏叹了口气,“上次昌怡公主的赏春宴,我特特儿地带了婷儿去。可谁知道正赶上宜王妃要给宝襄郡主相看,满山庄的风头都让人家姑娘出了,哪儿轮得着我们婷儿?
我原本听闻宜王世子生得凤表龙姿,出身高贵又前途大好,想借着公主的宴亲眼看看这位。前几年,公主屡次跟我们保证会邀请到这位,人家都没来。好不容易今年可算来了,结果婷儿那丫头磨蹭了半天,去晚了,人家有事先走了,唉!”
“宜王世子?”周文诫的眼神沉了下来,“他不行,婷儿绝不能嫁进宜王府。”
幸而温越没来,否则真让婷儿见了这小子,春心萌动了怎么办!
“为何?”冯氏面带不解,“你可别说是因为谢家,没看宜王现在都被封储君了吗?陛下这些年又那样器重他,可见已经对此没有芥蒂了。无论如何,世子是皇室子孙,又不姓谢!”
“糊涂!就算宜王能登大宝又如何?婷儿这性子怎么能嫁入皇家!”周文诫动了怒,“后宫,那是吃人的地方!谢皇后……”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才继续道,“谢皇后和那位患难与共多少年?当日何等情深义重,最后呢?”
冯氏这才露出了动摇的神色,接着不以为意道:“行了行了,我本来也就是想相看一下,又不是宜王世子已经来府里下聘了。
除了世子,我原本还看中了杨家五郎,虽然说杨五郎退过亲,但总的来说也算不错了,你也常说此人很有些本事。结果呢?居然宝襄郡主也要相看他!”
冯氏把手一拍:“奇了怪了?我家婷儿是招惹到宜王府了吗?怎么又是这家!不是说宜王妃有意的是咱们府三房的六郎吗?”
“……”周文诫的表情几乎要裂开了,只觉得额角都有点疼,“你说谁?”
“杨五郎啊!他不正好是你的下属,若成了翁婿不是一则佳话?这样一来,他也肯定对婷儿好……”
周文诫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杨经栩?
这小子仗着有杨相擦屁股,天天在大理寺不消停,给他惹事儿,恨不得把八百年的旧事都翻个底朝天。他一看到杨经栩就头疼,夫人居然还看中了他!
对了,就说这几天,他忙得都脚不沾地了,这小子居然招呼也不打一声,留了张语焉不详的条子,就带着人跑了!
根本没把他这个大理寺卿放在眼里!
周文诫气得几乎七窍生烟:“夫人啊!你就不能看点好的吗!”
冯氏也恼了,“你倒是轻巧!我辛辛苦苦筛选了大半年了,结果你左说一个不行,右说一个不行!那你来挑!”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唉,二房的如娉还没定呢,长幼有序,按理应当先等如娉说了人家,再……”
“如娉?人家跟宝襄郡主打得热闹,做了这么多年书信往来的好朋友,还愁找不到如意郎君?”冯氏讥笑一声,“那丫头随了她黑心的爹娘,主意大着呢,哪像咱们的傻女儿。我若干等着她,不得把我的婷儿耽误死?
就说今日,宝襄郡主邀着她们女孩家一起去梅园,好像还讨论起什么江南来的稀罕香膏。
结果呢?就那一盒,最后到了你的好侄女手里,咱们婷儿味都没闻到。明知道婷儿腼腆,也没见她这个做姐姐的照顾照顾。婷儿回来后和我说得那叫一个委屈哟!
幸亏嘉元县主会做人,对婷儿照看有加,还送了见面礼,看看人家这家教。”
“唉,不就是香膏吗?问婷儿喜欢什么样的,买!”周文诫对这个独女很是疼宠,闻言就从口袋里掏钱,“如娉性子成熟,婷儿若和她玩不到一起去,也很不必做人家的小尾巴。京中那么多女郎呢,让她和些性子柔善的相交。”
他那个侄女心思比一般女儿深沉,打小儿就是个不好招惹的。如婷被他们夫妻惯得天真烂漫,哪里是这丫头的对手?
她们能成为姐妹是缘分,但感情靠得是真心换真心,何苦非死绑着这一个。
“现在还买不成,那家店叫什么,悦己阁吧?还没开张,听婷儿说里头很多好东西。”
“那就等开了再买,这银票夫人先收着。”
冯氏乐滋滋地捏了捏这老东西的脸,“行!到时候我们母女俩也给你看看,有什么男子能用的粉。”
“我都这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年轻郎君们一样敷粉,像什么话,说出去不得笑掉人的门牙?”
周文诫正和夫人说笑着,房门却被敲响了。
“老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有旨传召您入宫呢!”
周文诫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好言安慰了一番夫人,周文诫坐着马车匆匆地入了宫门,掌心里慢慢沁出了冷汗。
日头都下了,陛下居然等不到明天就急忙把他召进宫,是出了什么事不成?固平山的裁决逆书已经呈上了,按理说没有纰漏,宜王府那边时间也没什么动静。
他的眼皮猛然跳了起来。
怎么感觉这事儿和杨经栩又脱不开关系!
想到那个我行我素,消失了好几天的下属,周大人的额角又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