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把松云买来的另一份糕点拿给了小童,摸了摸他的总角:“这是留给辛大夫和你的,趁热吃。”
小童高高兴兴地把糕点抱进怀里,想了想道:“世子和小姐想去逛逛的话,可以去西市长康街,今天有庙会,护国寺的大师们还做了七宝羹散给来往路人,祈福消灾,听说特别热闹。”
长康街上,来往百姓络绎不绝,每个人都着新衣,簪一枝春花,脸上洋溢着笑意,街口巷尾也布置了许多贩卖着吃食和玩具的小摊,时不时有抱着新鲜花朵的小女娘,钻出来说几句喜庆话,央着穿着不俗的路人们买下一束。
温越怕人多走丢,牵住了南枝的手,慢慢地走过青石铺成的小路,看她喜欢什么就买下来。松云跟在身后认命地抱着一堆鸡零狗碎,几个随身保护的侍从看她抱得辛苦,主动地分担了一部分。
“要扔一把吗?”
长康桥的桥洞边,不少女郎嬉笑着走过,往桥洞里掷花。
南枝从卖花童手里买了一把芍药,分给了温越一半:“是要往那风圈里投?”
她撷下一朵,眯着眼睛瞄准了,使了一份巧劲一掷,扔出一条流畅的曲线,直飞进了风圈。
“小姐好厉害!一次就扔进去了!”松云不禁惊呼起来。
那风圈上系着一只只小铜铃,四周不时飞过去的春花打到那圈上,铃铛也跟着发出一串清悦的响声。
南枝掷出了趣味,又扔了几次,方觉得满足,额头也微微沁出一丝汗意。温越拉着她走到桥边一家朴素却很干净的小铺子,坐下来歇歇脚。
“老伯!今天有什么吃食?”
“公子,是你啊?”一个五十上下的老汉,擦着手走出来,看到温越露出了憨厚的笑脸,“今日是上巳,刚做了荠菜煮鸡蛋,那荠菜是老汉今早摘的,鲜得很!您尝尝?”
温越看了眼南枝,见她无异议便点头称好,摸出银子递给老汉。
“世子之前常来这家店?”南枝见老汉和他很是熟稔的样子,问道。
“这条铺子我每日去户部上值要经过,偶尔会在此用晨食。别看它小,吃食的味道很是不错,是梁京难得正宗的老风味。”
南枝坐在木凳上,见往来百姓笑意盈盈,好一番人间烟火,寻常百味之态,品出了丝安宁的怡然来。
“心情好点了?”
菜盘呈了上来,温越把七宝羹推给南枝,又掏出绢子拾起一枚春蛋,剥了起来。
南枝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心情不好啊。”
“你平常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这样不客气。”温越的手指修长如玉,剥蛋壳居然也剥出了品鉴古玩的姿态来,“不喜欢杨经栩?”
原来这么明显。
南枝点了点头:“很讨厌。”
其实她与邱筝年没有什么很深的感情,这不过是正式结交的第一日。她厌恶杨经栩也不是出于什么正义,不过是同为女子的兔死狐悲,和对自己未来的不安罢了。所以见杨经栩那副样子,忍不住出言讽刺一番。
“我与他没什么交情,不敢评判他的为人,只是邵霁和他闹别扭时,跟我骂过他几句冷心冷情之语。不过论做事,杨经栩倒是个很有能力的。”大理寺亏得有这么一个铁腕之人,和周文诫“刚柔并济”,倒也正好。
温越将剥好的春蛋往南枝嘴边一送,见她乖巧地张嘴吃下,满意地收回手擦拭:“不过我没想过他会和邱家退亲,听邵霁说他并没有意中人,似乎也并不在乎自己娶的是谁。退亲之举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只能给他添麻烦。”
邱秉之桃李满天下,堪称半朝坐师,纵然一朝辞官而去,也有很大的影响力。杨家若是按照约定娶了邱家小姐,反而能顺理成章地接手这些势力,还能博个美名,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受人诟病。
南枝若有所思。
“我看他和邱小姐,观念不同,处事原则也背道而驰,这亲事不成或许也是天意。各人自有缘法,你也不必为此事过于伤神不平。”
南枝嚼着他给自己剥好的蒸蛋,春意和蛋香从舌尖迸裂开来,绵柔香嫩,鲜滑无比,有些出神地盯着他:“世子哥哥,你对别人的亲事说得头头是道,那你自己呢?”
世子已是弱冠,他……难道对自己的亲事没有半点打算和想法吗?
话一问出口,她有些后悔,但又止不住那点涩然的好奇,吞下了装作玩笑转开话题的插科打诨。
温越擦拭的动作停了停。
少女看似只是随意一问,坐姿十分得惬意闲适,下巴却紧绷绷的,乌黑的眸子认真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让他说不出随口应付的话。
“我……确实没有想过。”温越沉思了片刻,“对现在的我来说,有更费心劳神的事情要做。而我又不愿意将就,随便选择一位女子迎入府中。”
他忽而觉得心痒。
好像有一根羽毛,挠到了什么实处,又被这三月初三的和风吹走了,让他抓不住,也消不去痕迹。
南枝微微垂下眼睛,浓密的睫羽宛如蝴蝶扑翼。他想看清她的眼神,抓住那一丝痕迹,却只能任凭它流走。
“那……如果世子哥哥有一天遇见了心怡的人,一定要跟我说。”南枝直起身子,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我来给你参谋参谋!”
温越看着她的笑容,心头涌上一抹莫名的怅然,他没有深想,只是和小时候一样捏住了她的脸颊。
“参谋?你就这么想要个嫂子?”
“那是,”南枝转了转眼珠,“我也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治住你这只大狐狸!”
“大狐狸?”温越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没好气道,“谁家大狐狸这么贴心?还亲手伺候你吃鸡蛋?”
南枝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拾起另一枚主动给他剥了起来。
见温越满意地吃了,南枝放下心了,想起另外一件事,心里有愧,还是不好意思继续瞒着他。之前有外人在,她不好直说,如今只有他们俩,她还是把可以交代的都交代了吧。
“吃完了我剥的蛋,一会儿……别生我的气。”
“你闯了什么祸?”
“我不想让辛大夫给我看病,其实是因为我……没病。”南枝斟酌了一下,低下了头。
温越眯起眼睛。
“我不是故意装病,而是不得已为之,至于为什么,我也不能说。”南枝越说越丧气。
“所以身体真得没事?”
南枝点头。
“那就行。”温越十分无所谓地站起来,“吃完了,咱们走吧,还想去哪儿玩?”
南枝讶然:“世子哥哥,你不生气吗?也不问我为什么不能说?”
“你不是都说了?不得已为之,那不就行了。”温越和那老汉招呼了一句,告了声辞,继续对南枝说,“我只是担心你的病另有隐情,年纪轻轻不养好,以后再治就难了。至于别的,我管那么多做甚?”
不得已,还不能说,估计是因为卫夫人了。温越暗忖,也没有别的人能让阿枝左右为难还这样在意。既然是她们母女之间的秘密,他置什么喙讨什么嫌。
南枝被他牵着,原本的忐忑被倏尔抹平了,仿佛落到了实地,于是把那些烦恼都扔到了脑后,脚步也轻快起来。
“那边有卖泥偶的,咱们捏个小狗什么的,给展弟带回去吧!”
“嗯,他今日不能出去玩,想必无聊得委屈。”
“谁让他淘气,扒着奉善小哥到处玩闹,结果玩疯了头自己不舒服起来。”
“阿枝,你看那边那个……”
二人相携着言笑晏晏,淹没于人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