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平山是黄州与宜州出入必经之地,山道还算平坦宽阔,这么多年来也未听说附近出过什么大乱子,偏偏父王回京的路上赶上了,显然不是山匪心血来潮。
听姚大人说,那晚最先刺伤父王座下马匹的人身手很是利落,非寻常人所有,所以初步推测,是有人特意安排杀手直冲父王而来。”
“可若真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为何把父王逼到无人之地时却慌忙离去,而没有直接痛下杀手呢?”南枝摸了摸下巴,跟温越分析着那晚的情况。
虽然有龙武军及时赶来的缘故,但据姚九思所言,他拦下那匹疯马时,为首的贼人已然先一步离去。
“也就是说,如果贼首是抱着豁出性命也要杀害父王的念头而来,应该是可以得手的,而不是一点轻伤。”温越点了点头。
如果温禧在场,只怕要骂一句,好一对孝顺的儿女。
“更重要的是,南枝和姐姐当时在车架里被贼人围困时,曾和那伙人对话了两句,从他们的话中感觉,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宜王的车架,只知道是‘贵人’。”
南枝顿了顿,又启唇用了一种颇为怪异的口音来念了一句话:
“‘啰嗦什么!砍了这门尽早完事才是!’
应该是这个口音,南枝勉强能听懂,但不知是何方人士。”
温越的眼底浮上了一抹欣赏。
“再加上晏小将军所说,这帮人的功夫稀松,毫无章法,多用的是蛮力。所以南枝斗胆猜测,这是两波不同的人,而且目的也不同。”
“唔,”温越略有所思,“你和晏临章关系很不错?”
啊?正在大脑疯狂转动,争取在未来上司面前好好表现的南枝,被这句话给打懵了,有种他们两个完全没在想同一件事的感觉。
……世子殿下,您就对生父被刺杀这件事如此无动于衷吗。
“晏临章此人的嘴还是挺严的,去年我派一名手下前去龙武军安排事宜,对接的人就是他。那叫一个一丝不苟,铁面无私啊,一点章程也不许省。”
温越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枝,“他连我的面子都不给,居然会和你透露那晚那些人的身手……啧,不像他啊。”
“……”这当然是因为,跟她说这些话的,不是晏临章,而是她亲娘。
南枝笑意微僵:“可能是晏将军看南枝忧虑害怕,为了安慰我就没有顾及那么多吧。”
温越微微颔首,一双美目掠过眼前这张标志得很是出众的脸,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小狐狸泫然欲泣、故作柔弱地套话时教人怜惜的模样。
唔……也难怪晏临章那个浓眉大眼的会招架不住。
“继续说。”
“这两拨人,一拨雷点大雨声小,似乎只是为了吓唬父王一顿。又或者让父王受了点轻伤,在路上耽搁行程,从而引起陛下对父王的不满,他们自己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另一拨人,则是群打家劫舍的盗匪无赖,可能是得了消息想来趁乱捞一波。”
南枝说完,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句,“都是南枝的一点浅见,世子见笑。”
“不浅,不用跟我客套这几句。”温越摆了摆手。
“……”这不是想着谦虚两下能提高好感,而且想错了也没那么尴尬吗?
“那人的口音之事,你有和别人提起过吗?”
“没有。
“父王遇刺这件事本身,坏的是陛下的颜面,届时定要命三司会审。此事你不用多管,这番话也别和其他人提,我怕你说的太多反而引起陛下对你的注意。”
南枝看着他有些严肃的表情,意识到这件事比她想得更为复杂,连忙应了,又问道:
“那如今进了京,南枝有什么能为王府做的吗?”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温越心中更加熨帖。他在其他地方都不缺人手,更怕伸得太长惹人注目。唯有后院女眷这块,他接连服孝,未曾娶妻纳妾,更没有靠得住的女性长辈平辈相助,实在乏力无援。
但偏偏这一块又是不可忽视的,多少隐情新讯,各方势力的动向,都藏在这些夫人们家长里短的闲话里,又有多少隐秘手段,是只有后宅阴私才能使得出来的。
谁若小觑了女眷们的手段,那可是要倒大霉的。他们那个短命的三王叔,在太子之位才待了四五年,就被陛下赐了杯鸩酒,最开始不就是因为他房中姬妾那里被人安了钉子,以至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吗?
如果小狐狸愿意做他在京中贵女们之中的眼睛,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父王受封太子的大典结束,京中各府的夫人一定会来下帖子,有一些人家我需要你替我多加注意点。在此之前……”温越拉长了声音,便看到这小丫头目不转晴地盯着自己看,认真得可爱。
更像去年冬狩时,在围场打猎见到的那窝白狐幼崽了,刚长出的绒毛看上去毛茸茸暖呼呼,仰着脸看你的时候,眉目盈盈,一派青涩纯然之态,让人很想……摸摸头。
温越咳了一声,“……在此之前玩你的就好,出门交交朋友,如果有谁不长眼的欺负了你去,也不用怕,搬出陛下的名义来。”
“……”南枝还以为他要说,为兄替你做主什么的。
“咱们一家倚仗的当然是陛下,因为陛下慈爱,为兄在这京中日子才能过这么好,父王也才能被封为太子。”温越眨了眨眼。
……世子,您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
不过,南枝也知道,世子的意思是,虽然宜王府如今需要低调行事,不可行事张狂,但也绝不用百般退让,委曲求全,让别人小觑了去。
二人又交谈了几句,温越见时辰不早,便告辞离开。南枝起身送他,走到门口时,这人又突然顿下脚步,转过身来。
南枝也立刻顿足,几乎撞上他的胸膛,却见他沉默注视着自己,眼神沉静而悠远。
“上一次见到你时,你还是个娃娃,还因为些许吃食生气苦恼。”一声叹息响在她的头顶。
俄而,她感到发髻传来丝丝麻麻的触感,眼前映出一片缠枝叠叶、描金补银的广袖来,遮住了窗外点点天光。
她想说一句“这么多年,世子还好吗?”,又觉得空洞乏味,话到嘴边换了一句:“我长大了,世子也长大了,这不是很好吗?”
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能任凭别人摆布的幼童和少年,这当然很好。
温越细细打量着她的发髻,露出些满意的神色,离开了。
南枝抬手抚向了发间,摸到一支插得妥帖舒适的发簪,触手间是温润的玉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