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永十八年冬,大雪。
踏踏的马蹄声带着圣旨传到宜州的王府上时,宜王温禧正在家里翘着腿逗笼子里的鹦鹉玩,嘴里哼哼什么“画眉儿入鬓春山翠”,一通乱唱,手里把玩着汝窑的绿荷点金鲤茶盏,好不惬意。
等门子通报了钦差来临,他惊得一股脑儿从贵妃椅上跳起来,滚圆的肚皮差点撞翻了那套绝品茶具。
“完了完了,”温禧心想,“这下可完了!”
他脸上堆着笑迎了进来的钦差,生得颇为喜庆的脑门上已沁满汗珠,眼瞅着来人步步生风走到他面前,一拱手:
“王爷,久违了,下官姚九思前来宣旨。”
久违个鬼啊!
温禧腹诽,本王被皇帝老子赶到封地的时候,你这小太监还不知道在哪个宫里给贵人洗脚呢,咱们见过面吗就久违了!
只是如今这人已然成了出尽风头的御前第一红人,二十出头就做了司礼监秉笔,实在怠慢不得。于是他脸上笑得越发可亲,踢了身旁小厮一脚,招呼人又是沏茶又是端点心,却被姚九思打断:
“王爷不必多礼,皇命在身,不可耽搁。烦请王妃并诸位殿下也一同来此接旨吧!”
温禧心底一沉,嘴唇抖了抖,欲言又止。
不多时,众女眷并少爷小姐着好正装急匆匆赶来。王府一大家子按序跪拜整齐,垂首不语,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唯有困倦难忍的五小姐温南枝不见紧张,眼皮半睁不睁着,身姿倒是笔直挺秀,脑袋却已经一点一点了。
昨夜又被兴致突起的娘亲喂了一通新剑法,还得一边打一边被迫听她吹嘘以前的得意事。这女人向来事儿逼,不仅要听,还要附和称许,不仅要夸,还要夸得言之有物,折腾她到三更,梦里都是在夸娘,好不讲理!
今天她还打算趁着大雪装病补个觉,谁知道,正要派侍女点墨去说一声,就被嫡母拉到了正院里倒腾了一身正装,又被严厉嘱咐“有贵客来此,不可任性妄为”。
然后几个嬷嬷就名为搀扶,实则拎鹌鹑似的把她拎进了她十四年也没进过几次的正堂。
原来是圣旨……
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还得把这许多人都叫出来,做皇帝的排面就是大。南枝牙酸,耽误了她的觉,能给她补偿个县主当当吗?
晕晕乎乎的南枝听了一耳朵什么“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正是头疼,就被一句“……皇五子宜王温禧,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当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给砸得清醒过来。
“哎——王爷!王爷——”
新出炉的皇太子温禧,圣旨还没听完,就吓得晕了过去。
姚九思皮笑肉不笑地问,殿下难道是要抗旨吗。
宜王妃则哆哆嗦嗦掏出帕子,擦了擦温禧的汗,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狠掐了一把新太子腰间一圈富贵肉,把他又给活生生疼醒。
众人噤若寒蝉地听完姚九思宣完旨意,女眷各有诰命,南枝的嫡姐温西瑶也从县主升了郡主。她正自羡慕,便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也跟了句“端赖柔嘉”,从光杆小姐变成了御笔敕命的嘉元县主。
……还真给她赔了个县主啊?
赚、赚大发了。
姚公公道了一声“恭喜”,看温禧失魂落魄地接过明黄圣旨,扫了一眼众人,又言明如今已出了五九,还请王府诸位早日收拾行装,离开宜州,随他回京面圣,便自来熟地离开前堂,去往王府为他准备的房间去了。
姚九思一走,温禧就跌坐在地,和王妃抱头痛哭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宜王妃平氏哭得眼妆花了一片,道,“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回旋个屁啊!”温禧也急不住粗口了,“你当圣旨是你儿写大字的破纸呢,想涂就涂说改就改!”
“世子在京城那边就没有得到点风声吗,为何也不早些传信过来?”
南枝看着王爷爹和嫡母如丧考妣的样子,心中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宜王不是要做太子,是要做太监了。
不过可能,当太子还真不如当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