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宝石斋缓缓走出一名中年男子,
观其发髻高束,深陷的眼窝上眉毛粗浓,干净的眉角呈倒八字,面庞棱角分明,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他盯着眼前的杨垚,又四处打量着周遭横七竖八躺着呻吟的护卫,一声不吭,像是在等人给他一个解释。
沈掌柜见着来人,挣扎两下仓惶跑到中年男子面前,低头俯首:“启禀执事,这两人来我宝石斋挑三拣四,最后弄碎原石还不肯赔付。”
指着杨垚与李一笑,继续恨恨道:
“下人与其理论,反而遭毒手,打了下人就要走,还说什么宝石斋是黑店!这要是传出去,宝石斋还怎么做生意?望执事大人做主!”
来的中年男子,李一笑认得,他是宝石斋的执事沈培士,玉城沈家商号的管事人。不爱说话,也不好说话,但是坊市几乎无人敢在其面前闹事,只因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据说有一次此地泼皮,想来讹钱,恰好碰到沈培士在,连着几个赌石输红了眼的赌徒,一并收拾了,然后绑上废石料,当着坊市所有人的面,就着一旁的运河给沉了。
后来坊市人送诨号“沉江阎王”。“沉”是沉默又是沉没的“沉”,“江”则是江河的“江”。
自此开始,无人敢在宝石斋闹事,生怕惹了这位冷面阎王。
沈培士闻言,又看了看一旁碎成糜粉的原石料,缓步走上前一步,凝视杨垚,仿佛又在等待一个解释。
只不过杨垚只顾着笑,嘴里未吐半字。
沈培士又上前踏出一步。
周遭民众只觉浑身发凉,被这一步惊得后退几步。
杨垚扭头,又蹙起了眉道:“你家管事好不害臊,胡言乱语,颠倒黑白,我若是你便好好管教手下。”
沈培士仍是一言不发,继续上前一步,杨垚也是不怕事大,并不辩解。
李一笑见势不妙。
要是杨垚有什么闪失,再把自己供出来,以后还怎么在这里讨生活?
况且那石头粉碎貌似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如今只得想办法化解这档子事才好。
该如何带着肥羊脱身呢?
四顾当场,眼睛一亮,冲着围观群众里一名小儿招招手,叫道:“小乙儿!”
见到李一笑手势,燕小乙挤了过来。
李一笑冲他耳语几句,小乙儿心领神会,扭头便走。
接着,在众人默然不语的时候,走了出来,笑道:“沈大人好。”
然后拱手道:“沈大人久未来坊市,切不可听信掌柜一言之词。”
旋即指了指地上的糜粉接着说道:
“这块废料,掌柜的要价五枚上品灵石,只不过生意没谈拢,杨公子便要走,恰巧此时原石碎在掌柜手中,一个想走,一个要留,误会一场,于是有了如今一幕。事情经过就是如此,周围的人都看到了,还望大人明察才是。”
其神情自若,仿佛整件事与本人无关一般,只是像个看不过眼的过客一样。
沈掌柜闻言直跳脚,指着李一笑骂道:“就是你这小杂种,诋毁宝石斋声誉不说,带着人来此闹事,原石经你之手,化为糜粉,你还有脸跳出来说道?”
李一笑“大惊失色”道:“沈掌柜何地无故污人清白,原石不是在您手中变成渣滓的吗?”
又是噙着泪花满是委屈:“这坊市、这玉城哪个不知我李一笑,无父无母,在此讨生活,坊市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怎的有能耐来闹事砸自己饭碗。”
人潮虽无人帮腔,却议论纷纷,众人看向沈掌柜的眼神都带着谴责之意,尤其是完整目睹事情经过的路人。
“够了!”
沈培士又是一声雷,镇住场面,接着缓缓说道:“事情经过,还请两位斋内一叙。”
杨垚轻笑一声道:“我若是不去呢?”
沈培士冷哼一声:“由不得你。”
接着出手去擒杨垚,
这手缓缓伸出,看起来未用实力,但杨垚心知,自己完全无任何躲闪空间,来人竟是个高手?
只得就地一舞,又是一鞭甩出,直达沈培士面门,攻其必救,以此破局。
鞭风凌厉,去势凶猛。倘若抽实了,绝不像之前的沈掌柜和护卫一般,只是摔一跤。
起码也要折几根骨头!
在场群众看着这凌厉鞭势,无不惊呼。
难道这沉江阎王要折于小孩之手?
只见沈培士仍旧面无表情,毫不遮挡。
杨垚见状,以为这中年男子不过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没自己想得那般厉害,也不想太过分,连忙甩手变招。
也不知是变招导致鞭势变弱,恰好抽到沈培士手臂上,却连衣裳也未破开半分!
杨垚收回鞭子,见状便知道,倘若再留情,自己真得翻船了。
于是牙关一咬,运好气力,接连出鞭。
藤鞭带劲而去,舞得密不透风,可是众人未曾想,鞭鞭皆软绵而归,
虽说实打实抽到了沈培士,却像隔着一层棉被一般,有气无力。
只见沈培士逼近身前,杨垚运力抽出最狠一鞭!
周遭仿佛产生了声爆音!
李一笑感受着面前的鞭势一惊!这要是抽实了,可不得断手断脚?
再仔细一看,
沈培士面无表情,
他居然握住了这一鞭!
然后眼睛一闪,手上轻巧一扯一带,杨垚似乎未曾想着自己的鞭子会被抓住,顺着势头就要落入对方手里!
情况急转直下!李一笑暗道一声,不好!
正在这时,眼前飞过一物,朝着沈培士握鞭之手袭来。
沈培士眼里闪过一丝精芒,松开藤鞭,运力抵挡,将来物击飞出去,
接着后退两步,踩裂两块石板,才止住颓势。
“‘沉江阎王’未免火气太大,要不要去江里冷静一下?”
飞出去的是一把折扇,好巧不巧又回到它的主人手里,
只见众人让道,一位白衣公子持扇走出,折扇轻摇,脸上充满着洒脱阳光的笑意,身后跑来刚刚同李一笑说过话的小乙儿。
杨垚看过去,赶忙扭过头来,收起鞭子,背对着白衣公子就要跑路。
“垚儿!”
杨垚一脸无奈,低着头闷闷回了一句,“十三哥”。
李一笑一脸懵圈,来人竟然是杨老大!
十三哥?感情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自己一上午所得竟来自杨老大的家人?
这要是让杨老大知道自己抓着他妹妹坑,还不得扒了自己的皮?
不过毕竟自己是跟着他混的,还是得上去打招呼。
当下便有些怯懦地朝着白衣公子走去,本不想说话,却又忍不住好奇道:“这你弟弟?看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像啊?”
言下之意,她怎么傻乎乎的,一点也不像你这般精明。
杨麟持着折扇敲在李一笑脑门上:“多管闲事。”
李一笑撇撇嘴,全然没有之前的委屈痕迹,仿佛变了张脸一般,将事情经过与白衣公子一番说道。
沈培士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眼里闪过一丝怒意:“杨麟,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白衣公子杨麟展开折扇道:“莫说此事不是我‘奇石阁’干的。”
接着轻摇扇子又道:“就算是,你又何妨?”
眼神轻蔑一瞟,不屑之意言溢于表。
沈培士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交叉轮转,接着手握成拳,比起一个拳势,
其势所凝,仿佛周遭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在场之人莫不紧张,心口颇堵,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仿佛暴雨前的闷燥不堪。
沈杨两家在此坊市暗斗颇多,早就积怨已久。
只不过从未摆在台面上武力争斗过,
李一笑身为杨家混口饭吃的向导,自然也不愿意带着客人去沈家光顾生意。
而今日杨垚之举,仿若导火索,引爆了当前局面,撕下了彼此最后的遮掩。
杨麟摆手将李一笑和杨垚推至身后,看着沈培士的架势也不忙慌。
只是折扇摇得更为繁复,似乎天气太热,又好像周围气味太熏人。
带起的微风让凝固的空气流动起来,众人又觉着之前的感觉悄然无踪,仿若雷声大雨点小的晴时雨。
他对着身后杨垚玩味道:“你看,大名鼎鼎的宗师强者,就是这样,像一块雕成人形的废石料,动都不动一下,光凭气势就想吓死人!”
杨垚、李一笑皆是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沈培士的拳势也随着这一笑停滞,他忍不住了!
只听雷声一鸣,暴雨顷刻便至。
沈培士拳头如同暴雨一般,打了过来,拳速太快,无人看清他究竟出的是一拳,还是叠在一起的千百拳!
而此时空气似乎也被这拳所震动,蕴含着无形的拳意,朝着杨麟袭来。
杨麟手中折扇一停,口中念道:“早就想领教沉江阎王的‘雷音拳’,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只听一声道:“御!”
言出法随,折扇上晕出一道蓝光,缓缓爆开。
杨麟持扇反手一扇,狂风大作,吹得所有人睁不开眼,而这阵风似乎将那些拳意一一摧毁,凭空出现了偌大的音爆声,像是炸了一串鞭炮。
众人捂起耳朵,惊得跳脚!只觉得全身血液奔涌,不断发汗。
杨垚连忙拉起李一笑的手往后退去。
李一笑只得遮起一只耳朵,脑中嗡嗡,看着丝毫未被声响影响的杨垚,心里暗骂,这小娘皮真是好心办坏事!
不过为何杨老大和这死人脸身上仿佛都蕴含着血光?
而且……招式为何被我瞧得一清二楚?
李一笑有些迷惑。
两人刚刚似是只是出了一拳,扇了一扇,但是中间招式,有如顷刻间暴雨骤降,瞬间过了几十招,此时只被李一笑看了个通透。
两人交手后,双双后撤。
周遭已经空无一人,腾出老大一片空地。
杨麟抚着折扇笑道:“阎王这拳法好像也不怎么样嘛,最近说话太多,泄了气势?”
沈培士默不作声,一口气吐了出来,再换一口长气,变了个招式,仿佛打出了火气,要出真本事了。
杨垚一见,拉着李一笑往后躲得更厉害了,仿佛预知到接下来会发生的糟糕场面。
两人一路从围观群众前面躲到了最后,李一笑把自己手抽出赶紧捂住耳朵。
杨麟也面色凝重了起来,站直了身子,折扇一收,仿佛也在酝酿什么。
沈培士大呵一声:“雷动!”
声音震得宝石斋的灯笼一阵摇曳,话音未落,就是一拳打在地上。
李一笑只觉地洞山摇,虽然已经捂耳准备,却仍被声音震得头晕目眩,一阵恶心,心里真是把沈培士祖宗十八代都骂尽了。
不好好打架,只会干吼算什么本事?!
而沈杨两人之间,地板翻飞,大地皲裂开口,同时一层土石自沈培士拳前涌起!
直奔杨麟!
眼看坊市这条街就要毁了!
正在这时,从坊市正门跳过来一青衫剑客,越过无数摊位,瞬间到了街道当空,
长剑出鞘,自空中笔直向下,来势汹汹,瞬间矗立在涌起的土石之上,形成一圈气浪!
瞬间一切安定平息,之前地动仿佛未曾发生一般,只剩一群倒在地上,久久不起的看客。
李一笑睁开眼,定神一看。
一片颓圮的土石堆上插着一剑,剑上立着一人,面带冷色,神情不悦,身后血光冲天,似乎比杨老大和死人脸整个人蕴含的血气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玉城治安署统领,萧君问!
李一笑不由得咋舌,玉城乱不乱,萧君问说了算!
这是个平日里只会练剑的贱人!说是治安统领,实际上平时对所有大小事不闻不问,只是偶尔出现,挑几个看不顺眼的泼皮流氓带回署里当剑桩。
据说被他带回去的人,就没有再出来过。
城里不管良善还是恶人,看到他都绕道走。
杨麟撇撇嘴,折扇一收,嘀咕了一句:“管闲事的人来了,没意思。”估摸着这场架就开了个头,像极了沈培士的拳一般,雷声大,雨点小,打不起来了。
沈培士也是默然不语,冷眼扫视了一下杨麟以及人群中的杨垚和李一笑,心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萧君问看了看地上裂口,周遭情况冷声道:“二位闹市相争,可是不想在玉城好好做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