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人间的那双手微微颤抖着覆在面具之上,压抑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道呼吸硬是压成好几段,缓慢程度堪比电影里慢放的镜头。
那双眼眸闪烁不定,透露出的不可思议,似探索、似怀疑、似荒唐。
余人间心里很是纠结,他很想知道答案,但同时又怕答案不是如自己所想。直觉告诉自己,如果面具打开后看到背后的那张脸,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他怎么对的起仇安渝。
这算是精神出轨吗?
仅仅只是因为两人的身材和声音相似,便把他们混为一谈,甚至产生好感。
他怎么可以?
仇安渝只是个喜欢养花种草温柔和善的小老板,他还在家里乖乖等着自己回去。
余人间内心冷静的拒绝,可那双手却早已经出卖了自己,他开始把手伸到东方阴司的后脑勺解后面的带子。
心里想:只是看一眼,应该没事的。
就一眼,然后就重新戴上。
很快!
“咚咚咚”敲门声。
一阵清脆的敲门声把余人间惊一跳,身体激灵,瞬间惊醒的他手立刻从仇怅的脸上移开。
他刚怎么了?
魔怔了不成?
怎么会出现这么荒谬的想法!
实在太荒谬了!
安渝身体那么虚弱,走两步都会昏迷的地步,又那么懒,动一动都不乐意,一向秉承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原则,就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有像东家那样矫健灵活的身手和绞杀蔓藤的果断。
“咚咚咚”门口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余人间深吸口气,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应了一声,“进来。”
外面人推门进来的同时,他也随后从床榻下来,上前去迎接客人,刚绕过屏风抬头一看,是见龙长老领着烟霖缓缓而来。
两人从门外走进来,见龙长老一脸笑意地跟余人间打招呼。
烟霖很害怕这个西方阴司,躲在见龙长老背后一直偷偷打量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余人间的真容,余人间眼神向下瞅她一眼,能把她瞬间吓愣住。
这张脸虽然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但是严肃时又过于吓人,还不如戴着面具呢!至少她看不见。
烟霖的眼神不停打量余人间,见他没有其他动作,撒娇式摇摇见龙长老的衣袖,见龙长老挥挥手同意后,人立刻笑意连连,绕到余人间的另外一边,脚步很快一溜烟跑到床围,见龙长老对在这个女儿实在没辙。
笑着对余人间唉声叹气,“这丫头实在有点担心,非得过来瞧瞧不可,我实在拧不过她。”
余人间没有说话,领着见龙长老绕过屏风走到仇怅的床边。
仇怅如今还在安睡,烟霖趴在床边小心翼翼地不敢去碰他的手,只是小声嘀咕着:“睡觉还带面具不难受吗?要不要摘掉?好歹能舒服些啊。”
说着就要伸手去摘。
余人间这边和见龙长老说着话,余光却一直盯着床边烟霖的动作,见她正要去摘面具,不由得身体一紧,呼吸都变慢了。
谁料,烟霖手还没落到面具上,只在空中顿下,嘴里又开始念念有词,“不行,不可造次,不可造次。”
余人间紧张又略带失望的吐出口气,他到底在期待个什么劲!
夜半时分。
静溢的房间里,书架上静静躺着的画轴突然发出微弱的白光,没多会,幽灵公子身影从画轴里慢慢抽出来,飘到床前。
他飘到仇怅床围的上方,静静看了一会。
此时,“咯吱”推门声如期而至。
幽灵公子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安安静静盯着床上的人。
来人并没有被眼前这幕吓到,反而轻叹口气,只身走到床边把仇怅的面具轻轻拿掉,露出仇怅那张面容。
幽灵公子一时激动不已,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大长老的声音温润带着一丝伤感,“人,你已经看到了,他现在的身体很稳定,日子过得也挺好。”
幽灵公子原本眼眶里凝聚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静静流下,眼泪落在半空中便蒸发消失。他想触摸的那张脸,却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再也碰不到了。
他试了一遍又一遍,手穿过身体一遍又一遍。那一刻,他终于忍不住发狂,一道劲风把架子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余人间原本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透过纱窗望着天上那轮明月,看着手机上面与仇安渝的合影入神,犹豫后,他还是按下仇安渝的号码。
可正当他准备拨通时,突然,他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传来。
“咚咚咚”是什么东西在砸门吗?
他立刻把手机收起,起身坐起来,不放心,顺手拿起靠在床头的剑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到达房门前时,他惊讶仇怅的房门是开着的,他心立刻悬起来,正准备踏入房间查看情况,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在微弱的月光下,依稀能看到,心觉那不是大长老的身影又会是谁。
只见人站在床边仔细看了一会仇怅,又拿起手腕压在脉搏上。右手把脉,左手捋捋胡子,确定人没大碍后,才放心的离开床边。
大半夜来看东家?有点怪吧!
余人间只是在门口静静凝望,见来人没有恶意,便并未出声打扰,只见人随后又走到书架上,拿起孤零零挂在那边的画轴舒展开来。
他看着画轴多久,余人间便抱着剑靠在门口的柱子站了多久。
大长老看一会画轴上的画像,叹了口气,又重新卷起来,拿着画轴走了出去。
余人间把视线移到天上那轮明月之上,当做没看到他的一系列动作。
大长老从余人间出现时便已知晓他的存在,也知道余人间不放心一直在门口守着。
此时两人门口相遇,倒也不显尴尬,他笑道:“年轻人还没睡?”
“大长老不是也没休息吗?”余人间双手抱着剑在胸前,侧过身来视线凝望着他。
“老朽一把年纪了,觉少。”
余人间低头看一眼他手里拿着的画轴,眼神很是犀利,“大长老不问自取是不是不太好。”
“相信我,这个,他不会想看到的。”
“这是你的想法,而非他的想法。好与不好,应该由当事人自己决断。”
大长老捋捋胡子,一脸欣赏得看着余人间,“年轻人,有没有兴趣听老朽给你说个故事?”
余人间见他似乎另有所指,指着画轴道:“是这个人的故事?”
“不完全是。”大长老捋捋胡子,缓缓迈下台阶,余人间跟在其身后。
两人默契地走到下方的院落,在那棵红梅树下找个石桌坐了下来,大长老把画轴放在石案桌上。
余人间已经看过画像,并没有那么好奇,不管这人是谁,跟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大长老见余人间迟迟不开口询问,只能自己开口打破这个僵局,“你不好奇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还存有一缕魂魄在画中吗?”
说实话,他不好奇,不过,这老头想说,他也愿意听就是了。回道:“愿闻其详。”
大长老一抹笑意挂在脸上,这人能赏脸,能让他的话有继续说下去的动力,还挺不错。
他悠悠长叹口气,望着天空那轮明月,思绪回想:“千年前,神州大陆有一座山叫仇池山,仇池山上的族民民风淳朴,供奉巫神为尊。
那一年,族中出个十二岁的天才少年,天生便懂得巫术,十二岁便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所以经常被当时的仇池国主命令到登天台上窥探天机,每次只有一问:何时能一统天下?
少年太小了,才十二岁,反抗不了国主的命令,又不想泄露天机,于是每次只能告诉国主一些小灾小难,提前通知族人避开。
就这样,这个国家在当时那个动乱的年代安然无恙渡过十几年。
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个会巫术的少年终于长大,他成了仇池国最年轻的巫师。
有一次,他从战场上救下一个小男孩,小男孩跟他当年一样,也只有十二岁,长得如花似水。
巫师把他养在身边细心耐心地教导,教他认字,教他做人,教他巫术。
少年开心地唤巫师哥哥。
直到有一天,仇池国主发现这个少年的存在,起了色心,趁着巫师不在,把少年掳回皇宫,打算趁机占有他。
那少年奋力反抗,失手把国主给打死了。
一国无主,这个国家会有怎样的结局,可想而知。
国主死后,仇池这个国家开始动荡不安,周边国家无情的侵略,一时间国破家亡流离失所,只有原本生存在仇池山的族民还在山上迟迟不肯离开。
所有的族民都把责任推到这个少年身上,说他是祸国殃民的花妖,他就该为了族民为了国家献身于国主……”
余人间嘴角一抹讽刺的意味,他说,“在丑小鸭的世界里,天鹅都是有罪的。”
“可能是吧!”大长老继续说,“……少年被那些族民绑在高高地祭台上,被拔掉手指,打断手脚,挑掉手筋脚筋,被掷石头,最后被一刀一刀的凌迟。直到血快流尽他都不甘心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因为他还在等他的哥哥回来。
直到人群中有个青年告诉他,巫师大人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就是他把少年贡献给了国主。
少年一开始不相信,一直等一直等,直到那最后一晚他的鲜血染红整个祭台,就连月亮也变成血月。”
话至此处,大长老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头问:“你猜后来如何了?”
余人间沉默一会,抬头说道,“少年死了。”
大长老苦笑,“是啊,少年死了,巫师最后也回来了,他亲眼看着那个被他一手养大的少年永远死在了十七岁。”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为什么巫师要把少年献给国主。”这是余人间不能理解的。
“因为巫师发现少年的真实身份是敌国尊贵的皇子,而那个国家杀了他的父母,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仇人的孩子养大。并且,还对少年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来。他害怕!想逃避。”
余人间内心五味杂陈,指着画上的人说,“那这个人就是那个巫师?”
大长老没有回答。
“那个少年呢?转世了吗?”余人间继续问道。
“没有。”大长老悠长叹了口气,“其实,这个故事是一辈一辈传下来的,其中真假谁也不知道。唯一能证明这个故事的就只有这幅画轴,却被东方大人不小心从密室带了出来,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余人间望着画像上的幽灵公子沉默不语。
“年轻人,你还会拦着老朽吗?”
话至于此,他还怎么拦,毕竟是人家一辈一辈传下来的老古董。余人间思考一会,“等东家醒来,我会如实告诉他。”
大长老点点头,笑着带着画轴走出庭院。
仇怅望着卧室里正安睡的东方阴司,悄悄把门关上,然后回自己房间去了。
仇怅这一觉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待醒来时,就看见戴着面具的西方阴司坐在八仙桌前。
“咳咳。”仇怅摸摸脸上依然完好的面具,心想这人是多老实,睡着了,衣服鞋子都给脱掉,就面具不给他摘。
南刻和黎亭也没把鬼界那些不成文的规定守得这么死啊!这人是老实还是无人性的第三大本能——窥探秘密的好奇心。
见人悠悠醒来,余人间连忙倒杯水给他递过去。
仇怅侧过身,把水一饮而尽。
余人间眼神望着床上之人怔在原地,心想这人的侧脸和安渝……
他有点魔怔,立即离开视线。
仇怅把杯子喝完轻放到他手里,轻声道一句:“谢谢,我睡多久了。”
“一天一夜。”
仇怅心里一咯噔,完了!
不知道余人间有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小桑也该急死了!
他回去该怎么解释自己消失的这三天啊!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仇怅坐了起来,拿起衣服自己披上,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清冽感:“阴阳司现在在勾吾山,召集鬼灵和隐卫前去搜山,确定方位后速速来报。”
余人间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谁知东方阴司又道一句:“哎,让那些鬼灵晚上再去。”
余人间突然明白他如此动作的意思,心想,你人还怪好的嘞,难道晚上就不吓人?
余人间正准备踏出房间,突然想起来,转过身来告诉他,“哦对了,大长老昨日来把画轴拿走了。”
“什么!”仇怅惊呼,立刻从床上站起来。
余人间看着他的反应有点过激,皱眉不解,这是人家的东西,这人激动什么?
仇怅见他反应不知该怎么解释,悠长叹口气,“算了,这老头就爱多管闲事,我们还是尽快回人界吧!”
余人间非常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