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快速地后退着,而我,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站下车。
离开县医院之后,我就坐上了这趟即将出发的列车,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我所熟悉的那个地方。
我漫无目的地一站一站补着票,想找一处能让自己静下心来生活的地方。三天后,这趟列车抵达了终点站——西藏拉萨。
独自出行的我在火车上结识了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结伴到拉萨旅游。于是,我便和他们一起开始了我的西藏之旅。
从布达拉宫到纳木错,我被沿路的风景吸引了。这里空旷的天空,有着静逸的蓝色,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仿佛一下子洗掉了我所有的烦恼,阴郁的心情从未有过的爽朗和开心。
在扎西半岛,我决定留下来住上一段时间,于是就和我的同伴们匆匆告别。
正值旅游旺季,来纳木错旅游的情侣特别多。我租住了当地一户居民的小帐篷,因为,我很喜欢这里宁静的湖面、纯洁的空气和久违的安逸。
帐篷的主人叫白玛,藏语的意思是莲花,周围的人都称她莫拉,也就是老奶奶。她有个儿子名叫桑吉,儿媳叫巴桑卓玛,他们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诺布,一家四口居住在扎西半岛上,靠着旅游旺季租赁帐篷和售卖小商品为生,他们的普通话说得相当不错,这让我着实意外。
巴桑卓玛告诉我,这里有一个汉族的老师,他和妻子一起来纳木错旅游,也是因为喜欢这里的风景,所以就住了下来。他们夫妻和当地的居民熟络之后,便教岛上学龄前的孩子们学习汉语,久而久之,孩子们的普通话都说的不错。岛上的居民也会将自家的糌粑、青稞饼、酥油茶和牛羊肉等生活必需品当做学费拿给老师,慢慢地,去学习汉语的孩子也越来越多。
听着巴桑卓玛的叙述,我的心里有些激动,因为我也很喜欢纳木错,想在这里定居。可是,我能融入到这里的生活吗?
顺着巴桑卓玛所指的方向,我沿着纳木错湖找到了那个所谓的“学校”。校舍不过是几间简易的铁皮房,简陋但干净。一个穿着藏袍,干净利落的男人看到有陌生人闯入,便对我说:“这里不是景点,也没有可供住宿的地方,你要旅游或者找住宿,请出了院子左转,那边有。”
他说了一大堆,一定是经常会有人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找住宿。我摆摆手,说:“我不是游客,我暂时借住在白玛家,听巴桑卓玛说这里有人教孩子们学汉语,所以过来瞧瞧,我没有恶意的。”
听我提到白玛,他这才展露了笑容,说:“莫拉她老人家还好吗?我最近忙,都没顾上去看望她。”这个男人又看了看我,继续说:“莫拉是个热心人,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我纠结半天、忐忑地问道:“你这里还需要老师吗?”我停顿了一下,怕他拒绝,又连忙说:“我会唱歌、画画,普通话也很标准,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想在这里多住些日子,但又不想太麻烦莫拉。”
他先是一愣,没有回答。我更加着急了,说:“我真的不要报酬,我就只想呆在这里……”
“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他打断了我的话。
“啊?”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提问,便说:“如果……你和妻子觉得不方便,也没关系。”说完,我有些失落地打算离开。
身后的他突然提高了声调,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卢飞。”
我激动地转身,他则面露微笑,并向我伸出了手。
我开心地跟他握手,说着:“谢谢”。
就在这时,我的肚子隐隐发紧,不自觉地弯下了腰。
卢飞问我:“你这是怎么了?”
我摆摆手,说:“没关系,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吧,一般人到这里多少都会有些胸闷气短,莫拉那里有氧气瓶,你吸点氧应该能有所缓解。”卢飞的手停在半空中,等着我同意他才准备扶我。
我点点头,他便扶着我回到了莫拉家。
莫拉摸了摸我的肚子,笑道:“你要做阿妈了呀!孩子这是缺氧了,在跟你闹脾气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对莫拉说:“给你添麻烦了。”
卢飞见我没事,对我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再来给孩子们上课,不着急。”
卢飞走后,我吸着氧,莫拉语重心长地问我:“姑娘,你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了吗?”
我低头不语,她继续说:“身为阿妈,你应该呆在孩子阿爸的身边。”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依旧沉默着……
“没事,你不想说就不说,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莫拉掀开帘子,走出了我的帐篷。
就这样,我住在了扎西半岛,纳木错的湖边。
随着孩子月份的逐渐变大,莫拉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在帐篷,就在他们的小院给我留了一个房间,让儿子桑吉将我接回了家。她还开心地告诉邻居自己又多了一个女儿。而我,也有了一个新的名字——梅朵。
每天,我都会伴着清晨的阳光和微风,徒步去卢飞在半山腰的“学校”,教孩子们学汉语、唱歌、画画。
我还得知,卢飞的妻子在三年前已经病逝,他们之所以会来纳木错,也是妻子想在生命的最后看看这一片圣洁的湖。谁知一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他们便从此定居下来,直到妻子离开人世。
纳木错的风仿佛可以涤荡心灵,我没有再纠结过往的种种,顺利在第二年一月生下了我的儿子扎西和女儿卓玛。我这才知道自己怀的竟然是双胞胎。孩子的名字是莫拉给取的,诺布开心地满院跑着,说自己又多了弟弟和妹妹。
看着熟睡的孩子们,我开始思念我的父母。这半年多,我都不曾联系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在卢飞开车去县城购买生活用品时,我便搭顺车去了趟县里的网吧,给父母发了封电子邮件。我告诉父母自己现在过得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但是,我始终都没有透露自己现在所在的地址。
QQ上好友的头像都在跳动着,我首先点开了景烁的头像:
“雅文,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孩子是我的?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很担心你,回来好不好?”
“为什么要逃走?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当白烨告诉我你又一次逃走了,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
“我去医院找你,可医生告诉我你已经打掉了我们的孩子。你当真不愿意再跟我有任何瓜葛吗?”
“你……你还好吗?给我回个消息吧,只要确定你一切都好,我……”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
这半年多,景烁几乎每天都会留下这句话,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好默默地关闭了对话框。
当时,在县医院,我就是想让景烁认为我已经打掉了孩子,才会把手术的排号单拍照发给了他,可我没料到他会去医院找我。医生口中那个已经堕胎的我会是谁呢?……我恍然明白,是那个从垃圾桶里捡起我手术缴费单的女孩。阴差阳错……唉!罢了,这样也好,景烁便不会再心存幻想了。
张星宇在我离开以后,只留下了一段话:
“雅文,我放弃了,我不会再找你,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只是,你别再逃避了,回来吧,现在的你需要治疗、需要照顾,我答应你不再逼你,如果你想回到景烁的身边也可以,我们做回朋友好不好?回来吧,别让家人担心,别让我们担心。”
李楠也在QQ上骂我“没良心,太狠心”,但终究还是希望我能回去。
对于张星宇,我是心存愧疚的。于是,我打开对话框,给他回了消息,只有一句话:“我现在很好,勿念。”
至于其他的人,我没有再回复。
……
日子一天天过着,春夏秋冬、四季交替。
扎西和卓玛也渐渐地长大,一天傍晚,扎西问我:“阿妈,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阿爸,而我和卓玛却没有,家里的男人就只有桑吉舅舅,我的阿爸去哪儿了?”
我一时语塞,只好摸着他的小脸对他说:“你的阿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他很忙,等他忙完了,就会来找我们了。”
“我的阿爸是不是死了?你们大人骗小孩子都会说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就是死了!”扎西固执地发着脾气,这眉宇间像极了景烁。
我有些哭笑不得,安慰道:“那我们扎西是想要阿爸,不想要阿妈喽?”
扎西的小脸气得通红,说:“你胡说!我不想理你了!”说完,就一头钻进了屋里。
旁边的卓玛轻轻地走了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小嘴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阿妈,我只要你。”
我紧紧地搂着她,卓玛又说:“今天,卢老师给我们教汉字——‘爸爸’,大家都自豪地说着自己的阿爸,轮到我和哥哥时,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哥哥就说了桑吉舅舅。可旁边的小朋友说,桑吉是诺布的阿爸,不是我们的阿爸,哥哥就和他们吵了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
卓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问:“阿妈,我能让卢老师做我的阿爸吗?”
我有些惊讶,询问着:“我们的小卓玛为什么要卢老师做阿爸呢?”
卓玛说:“哥哥和小朋友们吵架时,我被吓哭了,卢老师抱着我,说他愿意做我们的阿爸。”卢飞的这一举动,让我颇感意外。
面对孩子们的疑惑,我已经编不出可以让他们信服的谎言。
我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这个问题。毕竟,孩子们都快四岁,不是随便哄哄就能蒙混过关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