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的咖啡厅里,白烨看着我又一次走神,叹了口气,说:“唉,在下次产检的时候,你还是找医生详细地检查一下,你现在的情绪可不利于胎儿的生长发育啊。”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搅得我心慌意乱,是母亲:“雅文,你收拾一下,赶紧回家,奶奶病危。”
我的脑袋“嗡嗡”地响着,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雅文?雅文?你在听吗?”母亲急促地喊着。
“我在,我马上就回来。”我的眼泪已经簌簌地往下掉。
见我如此异常,白烨也顾不上多问,说:“你要去哪?我送你。”
我连忙对他说:“我要回暮城,你送我去车站就行。”
车上,我告诉白烨我的奶奶病危,他二话没说,就带着我直奔暮城。
又是医院,又是一片刺眼的惨白。
病房外,小叔和姑姑两家人都到了。我推开房门,奶奶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微闭,她的手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
看见我,父亲连忙对奶奶说:“妈,雅文回来了。”
我快步走到奶奶身边,喊着:“奶奶,我是雅文。”
她吃力地睁开眼,松开父亲,又拉住我的手,缓缓地说:“我的乖孙女回来啦,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啊?不要……想着减肥……要……要多吃饭。”她又看了看我身后,问:“我的孙女婿呢?他……他……没回来吗?”
我疑惑地看着父亲,父亲急忙插嘴道:“小余的学业紧张,还没赶回来。”
小余?哪个小余?奶奶说的莫非是“余文翰”?原来她的记忆依旧停留在三年前初次见到余文翰的时候。
“哦”奶奶看似回答着,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父亲示意我出去等,我就和母亲走出了病房。听母亲说,这几年,奶奶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最近半年,脑子也开始糊涂了,偶尔还会认不清人。但她也挺纳闷,为什么奶奶单单就记住了余文翰,还总是追问她,我跟余文翰发展的怎么样了。
我真的好愧疚,作为奶奶的大孙女,这些年,我原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带回她的孙女婿给她看,让她老人家开心开心。可是现在,我却只能孤身一人回到暮城……
“这位是……?”母亲看着白烨,问道。
哦,差点把他忘了,我向母亲介绍着:“白烨是我的大学同学,接到你的电话时,我正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就送我回来了。”
母亲跟白烨道了声“谢谢”,嘱咐我一会儿安顿好他。
这时,只听见病房里父亲喊了一声“妈”……我知道,奶奶走了。
我胸口憋闷的难受,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我踉跄着走进病房,那张刺眼的白布缓缓地盖在了奶奶身上。我跪在她的床边,抓着她的手,使劲地摇着,想要摇醒她。可终究,奶奶再也没有醒过来。
葬礼简单、隆重,我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三天。悲痛交加的我,感觉到了生命的无常。杜雨凡是这样,奶奶也是这样,那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走向死亡吗?对啊,生命的尽头不就是死亡吗!……
母亲找到正在发呆的我,说:“你的手机呢?张星宇找了你三天,你的电话一直关机。他打电话给我和你爸,我们的手机这几天也没带在身上。今天,葬礼结束后,我才看到他的未接来电,就给他回了电话。张星宇这会儿正在赶来暮城的路上。”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竟不知在什么时候给弄丢了。
我拿着母亲的手机给张星宇回了电话。电话那头,张星宇埋怨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告诉他?而我,已经不想多说一句话,脑海中只有那抹刺眼的白色,让人窒息。
“喂,喂,雅文,你在听吗?喂……”张星宇的声音还在说着,母亲接过了电话,悄悄地对他说着什么……
等母亲挂断电话,我告诉她,自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看着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母亲很不放心,可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她只好说:“你等一下,我打电话找于越过来陪着你出去散散心。”
母亲走后,我便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家。因为,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初夏时节,暮城的天气暖而不燥,舒服的微风划过我的脸颊,而我却异常烦躁。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我经常会去的“城市公园”,看着眼前的这片湖水,我曾对着它诉说过太多的喜怒哀乐,而它依旧平静的毫无波澜。
是啊,世间万物就是这么的无情,冷眼看着你们一个个走向死亡却无动于衷,想起赵一鸣和那个年幼的孩子,他们的后半生就要伴着杜雨凡的离去而痛苦地活着;想起蒋丽莎,她也是因为我的袖手旁观而深陷痛苦;想起奶奶,她临终前还在念叨着我那个名不副实的孙女婿;想起张星宇,如果他不认识我或许能过得更好;想起景烁……这辈子,我为什么要遇见你?……
我摸了摸硬硬的小腹,孩子,这个世界这么的冷酷无情,我为什么还要把你带来这里?带着你离开,或许对你、对我都是好的吧。
那抹白色的、刺眼的光芒闪烁在湖面上,像极了盖在奶奶身上的那片白布。这里面应该不会再有伤心、痛苦、烦闷和不安了吧。我和孩子的解脱,就在这里。
我翻过高高的护栏,纵身而下,周围的湖水将我紧紧包裹,我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肺里的空气被快速排空,我的意识逐渐模糊,我……终于……解脱了……
……
“雅文变成这样,你难道没有责任吗?你在她身边这么久,你难道就没发现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吗?”这是白烨的声音。
“现在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吗?医生也说了,留着孩子,雅文可能还会做傻事,孕期抑郁症,不是闹着玩的!”这是张星宇的声音。
原来,我还活着。听着外界的争吵,我紧紧地闭着双眼,不想睁开。
“你们别吵了!我赞成张星宇的决定,孩子以后还能再有,我不能拿我女儿的生命开玩笑。”是母亲。
“阿姨,虽然我是个外人,但是……但是您至少等雅文醒了,听听她的意见,行吗?”白烨还在努力想要改变母亲的态度。
“要不要这个孩子,我和他爸也无权干涉,决定权在雅文和星宇。现在,雅文昏迷不醒,那星宇是可以代替雅文做决定的。”母亲说道。
静默了好一会儿,张星宇终于说:“我害怕会再一次失去雅文,所以……我决定舍弃这个孩子!”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会照顾好雅文,直到她的身体完全康复。至于孩子,我们还能再有……”
我刚想睁眼,就听见白烨怒斥道:“张星宇,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没有私心?这个孩子的取舍你也无权决定,因为雅文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你说什么?”母亲惊讶地问。
“阿姨,林雅文纠结与痛苦的根源就在这里。这次,我回来看见雅文的第一面,就感觉她变了,她在和我交谈的短短一个小时里,眼圈红了很多次,但她却在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我看穿。她还时不时地会走神,精神状态差到了极点。”白烨停顿了一下,接下来,他一股脑说出了我在咖啡厅里告诉他的那些话,包括孩子的父亲是景烁这件事。
病房里似乎弥漫着压抑的气氛,白烨接着说:“雅文是病了,孕期抑郁症确实危害很大,但治病不仅仅只有打掉孩子这一条出路啊。”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雅文需要休息,一切等她醒了再说。”一直没有说话的父亲突然发话。
门开了,有人走了出去,当门再次关上时,只听见父亲对母亲说:“你给景烁打电话,告诉他我们的态度,我不可能因为他的孩子而断送了我女儿的性命。还有,告诉他这件事并不是让他来做决定的,我们只是告知他,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有知情权。”
父亲叹了口气,继续说:“至于雅文,出院后,我们带她回家,什么张星宇、景烁,都别想再伤害我的女儿,我有能力养她一辈子。”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顺着眼角滑落,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的父母疼爱着我,而我却做了让他们最伤心的事。
可是,我的孩子又该怎么办?碍于我的身体,父母显然不愿意留着他。如果没有孩子,那我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我混沌的脑袋来来回回地思索着……最终,我决定:要么我和我的孩子一起死,要么我们一起活!
夜深了,病房终于安静了下来。我缓缓睁开眼,病房里空无一人。留下来照顾我的母亲应该是去给景烁打电话了,其他的人也都各自回去了吧。
我挣扎着起身,想离开这里。以我对景烁的了解,当他得知真相,会不顾一切地来医院找我。可是,我还没有做好要去面对他的准备,逃避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我换好衣服,打开门的瞬间,就发现门口的长椅上,白烨正定定地看着我。
“你……还是想走?”他问道。
“是,你能带我离开吗?”我回答。
“如果……你真的想清楚了,我可以带你走。但是,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是否和景烁在一起?”
“我想清楚了,我不想再困在景烁和张星宇的世界里。”
就这样,白烨带着我连夜离开了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