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灾区的工作逐渐开始忙碌,昼夜颠倒不说,还没有可以躺下来休息的地方。由于帐篷的紧缺,基本上都优先提供给了医院和伤员。只有在偶尔的闲暇时,我才可以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然后又得开始工作,梳理文字、归档电子版和纸质版资料传回台里以便剪辑,至于后勤的联络,一直是李昕负责。
这天,到了给我们驻地的同事领取补给的时间,李昕却依然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我不忍心打扰她,就带上工作证,去了后勤补给处。
大老远我就看见补给处排了好长的队,我跟在队伍的末尾,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着……
突然,我发现前面有一个人格外眼熟,细看之下,正是赵一鸣。我急忙追了过去。见到我的赵一鸣先是一愣,随即神情悲伤。
“杜雨凡呢?她还好吗?”我急切地问着。
赵一鸣低低啜泣,哽咽道:“雨凡……她走了。”
我瞬间仿佛被人蒙头给了一棍,差点站不稳,继续追问道:“孩子呢?”
“孩子在雨凡的怀里,救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那天刚好有转院来青城的救护车,我就带着孩子过来就医。”他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着:“雨凡是青城人,他爸妈已经赶去了川北,这一两天就能将她带回来……她……她的后事我遵照她父母的意愿,就在青城……”
他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曾经那么阳光、那么有朝气的一个男生,现在却憔悴至极,胡子拉碴地没有一丝活力。
杜雨凡的离去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雨凡她还那么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没有挥霍,还有幼小的孩子需要抚养,更有年过半百的父母需要照顾,可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生命真的很脆弱,脆弱的不堪一击。
我扶着跌跌撞撞地赵一鸣回到孩子所在的医疗帐篷,那里都是各地转院过来的患者,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孩子就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奶奶正轻轻拍着他,安抚他入睡。孩子噙着奶嘴,他圆嘟嘟的脸上洋溢着满足,正吧唧着嘴巴,憨憨地睡着……
雨凡,你是用你的身躯护住了这个幼小的生命吗?你是希望你的生命可以在他的身上得以延续吗?
没有做过母亲的我,在这一刻却完全理解了杜雨凡,她的决定是对的。
三天后,杜雨凡简易的追悼会上,李楠和蒋丽莎都赶了过来。我们匆匆见了杜雨凡最后一面,她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冰棺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如花般的年纪,就这样无声凋零,我们在惋惜的同时,也深感生命的无常。人,真的好脆弱,明天会是意外还是惊喜?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所以,有人说要活在当下,活着,才是我们最大的财富和幸福。
送走了杜雨凡,我、李楠和蒋丽莎就在驻地电台的临时帐篷里简单地聊了会儿天,因为她们都各有各的事,着急赶回北州。
李楠叮嘱我一定要注意休息、按时吃饭,等我回去了,她保证请我吃大餐。
我笑着跟她拉勾,眼睛却扫见莎莎一脸的心事。从毕业到现在,她很少跟我们联系,先前宋君昊答应帮她找工作,也不知道落实了没有,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我也不好问。
直到临走时,蒋丽莎才终于开口问我:“你和北辰集团的张星宇还有联系吧?你……你能不能……帮宋君昊一个忙?”
我还没有回答,李楠就抢先说道:“哦,搞了半天,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到这里来,就是为了你家那位压根儿不把你放在眼里的宋君昊啊?难怪你会主动联系我,说想参加阿杜的追悼会,原来你的目的在此!”
我扯了扯李楠的胳膊,因为我知道,蒋丽莎能跟我开口,一定是纠结了很久。李楠的炮筒子脾气,说话不计后果,可能会伤到她。
原来,宋君昊所在的设计公司想要承接北辰集团新开发楼盘里一整栋小公寓房的精装修项目,奈何他们公司的名头太小,根本就没在北辰集团的考虑范围。所以,宋君昊想借着蒋丽莎跟我的关系,希望我能在张星宇那边疏通一下。
我很抱歉地告诉莎莎,我跟张星宇不是他们所想的那种关系,我也干预不到北辰集团的内部决定。
就这样,蒋丽莎带着没有完成的任务离开了。不是我不愿意帮她,是我已经亏欠了张星宇太多,我不能再搅进他的工作里。况且,现在的我也想离开他的庇护,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只有这样,我才不至于停留在原地,才可以继续我自己的生活。
灾区的工作紧张、疲累,但却充实。我有很久都没有想起景烁,虽然偶尔的梦里还是会梦到他。当我心痛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可我……始终都没有联系过他。
父母通过网络知道了景烁订婚的事,但也没有问过我,我知道,他们在顾及我的感受。而我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因为我又让他们二老担心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台里组建了第二队志愿者,准备接替我们一队继续留在灾区工作。
这天,我整理完手边的交接资料,就走出帐篷透了口气。
太阳挂在头顶,照着眼前的这一片蓝白色帐篷。一个月了,这座城市从满目疮痍渐渐缓了过来,开始有了些许生机。看着驻地里依旧忙碌的医生和护士,看着那些不顾危险前来的志愿者,看着伤愈的人们洋溢的笑脸,我知道,这场灾难就快要过去了。
每天的后勤补给处都是驻地最热闹的地方,今天,我刚好没事,就过去给他们帮忙。
小许是青城大学大三的学生,地震发生时,他第一时间组织同学们做起了志愿者。驻地建起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后勤补给处帮忙分发医疗和生活用品。今天,他仍旧在那儿忙碌着,看到我,笑着说:“林姐,你又溜达过来了?”
我也冲他一笑,说:“对啊,来给你们帮忙。”
小许身边的毛豆开心地说:“谢谢林姐。”说完,就捂着肚子:“林姐,我去趟茅房,你先帮我盯会儿啊。”
看他那狼狈样,我是既好笑又心酸。他们这些志愿者,一个人干了好几份工作,忙起来顾不上吃饭、喝水、上厕所,还曾有人直接累晕在工作岗位上……我接过毛豆手里的登记册,让他赶紧去。
看着册子上今天刚刚运到的生活用品,我逐一逐项核对记录着……当我看到物品交接人签字的地方赫然写着“北辰集团刘聪”时,诧异地问小许:“这车物品是北辰集团捐赠的?”
“是啊!何止这一车,前面的三车,还有后面的两车都是北辰集团捐赠的。”小许说着,见我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林姐?”
“哦哦,没……没事。”我嘴里含糊着:“那一会儿来做交接的就是这个签字的刘聪了?”
“应该是吧。”小许的心思全在清点物品上,我没好意思再继续追问。
这时,毛豆回来了,他对小许说:“志愿者协会的张理事告诉他,川西那边的明德小学预留的物资不多了,让咱俩今天装一车送过去。明德小学一直是咱俩在负责,这会儿大家都在忙,我也找不到别人替咱俩去啊!”
“可是……这里的货物还没有清点完……”小许为难着。
毛豆说:“要不这样,咱俩一个人清点货物,一个人去明德小学送物资。”
“这样不行,送物资起码得两个人,彼此之间才能有个照应,你们再抽不出人手了吗?”我提醒着。
小许无奈地摇了摇头:“林姐,你不知道,现在哪里都缺人,别人没让我们俩去帮忙已经算是万幸了,找别的志愿者来帮我们,就算有人想来,也抽不开身啊。”
我想了想,问道:“如果……现在去明德小学,今天还能赶回来吗?”
毛豆说:“明德小学就在青城市和川西县的交界,很近,不过都是山路,比较难走,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出发,晚上10点前就能赶回来。”
“那行,反正我明天才准备动身回家,今天下午也没啥事,就陪你们走一趟,你们谁去?”我问。
毛豆感激地说:“你真是我们的亲姐!”
小许说:“还是我去吧,毛豆做事毛毛躁躁,我不放心。”
就这样,我和小许俩人装了一面包车的生活物品和少许医疗物资就出发去了川西的明德小学。
山路崎岖,本来就七拐八绕,再加上这次地震的影响,断了的路被填平之后依旧坑坑洼洼,很不好走。原先只需要2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走了3个多小时,仍然在山里转着。
小许安慰着我,说:“林姐,翻过前面的那座山,之后都是平坦的大道,尽头就是明德小学,咱们很快就能到了。”
我点点头,说:“没事,不着急,你慢点儿开。”
说实话,小许的车技还是很不错的,用他的话说,别看他年纪小,他可是有着3年驾龄,行驶路程超过3万公里的老司机了。因为他寒暑假经常会跟着父亲的运输车跑长途,这样的山路对他来说都是小case。
闲聊间,山里突然下起了雨,小许的表情有些严肃,对我说:“如果,一会儿雨太大,那咱们今晚可能就不能回驻地了,我怕路上有危险。”
“没事,等雨停了再走也行,咱们不急这一小会儿。”我说。
抵达明德小学时正是晚上7点,比起预计的时间迟了1个小时。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我们定能在6点准时赶到。
这时,雨也停了,我跟小许在学校简单地吃了口晚饭,就又原路返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