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来新正在赶路的同时,三个女人走出了瑞芬的家门。
出门后三人也没有再聊的兴致,都在想着刚才的事,于是招呼一声就分开走了,各自回家。
慧真脸上明显表露出心神不宁,福姐是面瘫型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卫红嫂像得胜回朝的将军,有些趾高气扬,肥臀得意地左右摇摆。
她回家的路要穿过旁边的一条巷子,正转过一个弯,不料迎面有一件东西砸来,黑乎乎、硬邦邦,将她的整个视线都遮住,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头脸间剧痛,登时被砸得满脸桃花开,人也向后倒飞了半步,在落地前就失去了知觉。
那是时来新的一记铁拳。
心急如焚的他,还是回来得晚了一步,瑞芬的不幸已然发生,阻止不了,他决定先止损。他盯住了卫红嫂这名首恶,绕了点路,在转弯处等着她,在她刚一露脸,就一记老拳打去,也不管什么男人不打女人之类的顾忌,他认为此刻她不是人,出手时怕打出人命,还是控制住了力度,算是出了口恶气。
他自暗处走出来,从她身上搜出手机,发现拳头上沾染了鲜血和一些奇怪的体液,恶心得很,就顺手把拳头在她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迅速离开。
越走近瑞芬的房子,他的脚步就越发沉重,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瑞芬。
他不知道一个弱女子,面对超乎寻常的打击时,需要多少时间去恢复,或者像打碎掉的瓷器一样已不可能回到完整。
他怕他现在进去,面对如此状态的瑞芬,会不会造成二次伤害。他透过泡影见到,瑞芬仍趴伏在地,过了很长时间才见她微微动一下,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受到重创的不在肉体,是心灵、尊严、和对生活的信念。
他感到很压抑,哪怕他现在已经不算普通人了,仍感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力。这狗日的人性,永远在佛魔之间游走,很容易让人最珍视的东西变质。
想跨进门,又将脚收回来,依旧没有进去的勇气。时来新在门槛上坐下,像一尊门神,希望传进去一些气息,为黑暗的里屋打进去一条影子,好让她应该知道他回来了,她不用担心再受伤害。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心来,因为泡影见到瑞芬已经在黑暗中坐起来,不再是那种吓人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虚弱地扶着墙壁站起身,蹒跚着走到一个柜子前,拉开门,拿出衣服穿上,每个动作仿佛都需要耗尽气力。
今夜的天空挂满繁星,时来新仰头望天,不停地胡思乱想,他想起了文慧,想起关风手里的照片,心脏都被攥紧。
两边的际遇竟然如此相似,文慧会不会像瑞芬那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到难以承受的羞辱。公众面前漂亮机敏的女主持人,有关她的艳照被到处传播,文慧挺得住吗?女儿又会受到怎样的牵连。他都不敢再去想象后面的连锁反应。
始作俑者几乎不需要成本,只要手指轻轻一按,属于时来新的全世界就会崩塌。
一定要在关风作出这个动作前制止他,为此时来新甚至可以毁灭他。
时来新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但同时又似乎受到启发,虽然他身受的教育、善良的本能在制止这种念头,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一个有效的解决方案。
身后的灯亮了,将时来新心中的寒意被驱散去一些。
他走进屋内,瑞芬坐在那儿,半边脸肿着,苍白憔悴到了极点。不忍再看下去,他给瑞芬倒了杯热水,去找来药和棉花,来到瑞芬跟前,她沉默着,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他尽量放轻手脚,给她清洗脸上的伤,然后涂上药,瑞芬随他摆弄,就是没有任何动静。处理完脸上,接着处理手臂上的,都是擦伤,时来新干来很细致,生怕再触痛面前可怜的女子。
在细心呵护中,瑞芬终恢复了一些生机,她开始流泪,双肩耸动,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沾湿前襟。时来新将她迎入怀中,好让她可以尽情地哭,释放出郁结的情绪。
她哭了许久才勉强止住,人已经筋疲力尽,在抽噎中进入的梦乡。时来新把她抱回床上,盖上被子,在一旁静静守着。
黑暗中的小镇如经过一番躁动后的发泄,彻底蔫萎下来,难以入眠的人毕竟是少数。不知谁进入别人的梦中,别人又装点了谁的梦。
第二天依然是晴天。瑞芬醒过来,睁开眼就见到了时来新,他歪在小沙发上睡觉,睡得还挺沉。阳光进入房间,将窗户上的格子烙在了他宽厚的肩膀上。
见到他,瑞芬内心宁定了许多,昨天发生的事情在心头仍隐隐作痛,但总算走了过来。事实上昨天在她崩溃的、觉得生不如死的那段时间,因为见到外面那个山一般的背影,才算找回一点生存的勇气。
她不想再在原地发呆,想找些事做,便爬起来下床,不料时来新睡得很轻,她一动便已知醒,揉揉眼睛关切地看向她。
“你回床上睡会儿,我给你做早餐。”瑞芬表面上还算平静。
忙些事情有利于舒缓情绪,时来新也没有阻止她,况且也实在是饿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没吃过一点东西,条件反射下,肚子竟发出“咕”的一声响,动静很大,让瑞芬觉得有些好笑,嘴角多了丝暖意,心灵的伤口似乎再度被疗愈了一些。
瑞芬下厨煮了面条,两人分坐在餐桌旁,瑞芬其实并没有胃口,但在时来新的关注下还是勉强吃了一点。
吃好后,时来新从兜里拿出得自卫红嫂的那支手机,摆到桌面上,说:“手机在这,你不用再担心那些照片。”
瑞芬略有些迟疑地拿起手机,按亮,点开相册,看到那些照片时她的泪水像开了闸,闭上眼睛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猛地起身,把凳子碰倒在地也不管,奔进里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锤子,把手机扔到地上,砰砰砰砸个粉碎,边砸边放声大哭,直到累了,直到手机里的每个零件都看不见原样才罢手。
时来新也走上去,仔细把手机残骸里的主板和存储芯片挑出来,从瑞芬手里接过锤子,再把它们敲得彻底变成碎末,然后扫进马桶冲掉。瑞芬全程在那里沉默地看着,直到他停下动作,忽地从背后抱住他,用极轻的声音、仿佛是在喃喃自语:“谢谢。”
时来新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柔弱的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过去的怎么样也会过去,生活还要继续的。”
“我已经想好了,我要离开这里。”瑞芬话语里带着坚决,似乎作了抛下一切的决心。
这的确是个正确的选择,时来新眼神里带着鼓励:“想好去哪儿了吗?”
“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在海月,我先去她那里。”
“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谁都想不到做出决定的瑞芬会如此雷厉风行,下午她就已经提了简单的行李站在自家门前,她把钥匙递向时来新:“你可以一直住下去,永远不用交房租。”
“我也要走了,留下来麻烦事情太多,可惜我是个穷鬼,帮不上什么忙。”他没有接。
“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瑞芬扎了长长的马尾,穿着浅颜色的长牛仔裤,轻盈得像风里的小花。
他感觉到她心里的急迫,她急着想要逃离这里,似乎多一秒都不能等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也许这个想法藏在她心里有很久,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真的到了这一刻,才突然明白,其实早就应该这样做,过去多傻。
“那你先走吧,我在后面看着你。”
瑞芬看着时来新,眼神有些复杂,然后倒着向后走一步,再走一步,最后转过身去走向远处,还回了一次头,直到转过街角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说实在的,时来新真有些羡慕她,她的生活在此刻重启,在人生这场大戏里,发现:原来我可以不这么演。而自己却是欲罢不能,陷在麻烦中身不由己。
小镇上的一些人仍在窥探,目的不一,在窗户的后面,在门的缝隙里,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小镇生活实在是太无聊了,总要有些事情打发茶余饭后的时间。
他们意外地看见,这两人居然是分开走的,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难道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想象的那样?怎么都不按照剧本走了。
更遗憾的是,最重要的谈资就此消失不见,看来女人们在买菜时碰到、男人们在麻将桌旁闲聊的热门话题要重新找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