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欢喜绾着双发髻,眉心一点朱砂痣,“你们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来做客?”
“我们是从第一站过来的。”叶窈娘弯着嘴角笑道:“这里是最后一站了,来参观一下就要回去了,孟婆婆。”
孟欢喜道:“小道长还是叫孟姐姐吧,我比你大不了几百岁。”
“……”
真的大不了几百岁吗?
她怎么记得沈兰亭说过孟婆比阎罗的年纪还要大。
小鬼君呼哧一下子指着孟欢喜道:“孟婆婆来地府分明比阎王爷来的还要早,窈娘今年才十八岁……”
“小鬼君。”
叶窈娘带点警告似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不管是人是鬼,议论女孩子的年龄可都是很不礼貌的,你不许再乱说了。”
小鬼君低头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沈兰亭揪着他的领子拎到了锅前,冷声道:“看火。”
“哦。”小鬼君找了个木棍,乖乖蹲在锅前看火,火光把他的脸映的通红,活像个红苹果。
“哎呀呀,小鬼君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孟欢喜以袖掩面,低声偷笑道:“地府里除了阎罗,还没人能制得住他。”
“现在有了。”小鬼君蹲在那里看火也不老实,“我以后只听窈娘的话,窈娘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哦?是吗?”孟欢喜笑眯眯的回头去看他,很狡猾的问道:“为什么呀?”
“因为窈娘是我夫……你干嘛?”
小鬼君半句话还没说完,沈兰亭丢了很大一团鬼火过来,差点把他的屁股给烧着,“给你添点火,火烧的不够旺。”
“兰殿下怎么生气了?”
孟欢喜故意问这一句,又回头对小鬼君道:“你继续说啊,夫什么啊?”
小鬼君看了眼叶窈娘的脸色,没敢说话了,蹲在那里戳了戳火,发尾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见他不说,孟欢喜也不问了,半眯着眼睛去打量叶窈娘。
“天快黑了。”沈兰亭道。
叶窈娘抬头看了看天,是快黑了,又看了看忘川河,河底的恶魂已经开始在蠢蠢欲动了。
“鬼门关开门了。”孟欢喜撑起她那把粉色的纸伞,伞边坠着精巧的流苏,“有没有兴致看投胎鬼们喝孟婆汤?”
“有。”叶窈娘点点头。
不出多时,鬼门关开门,阴差从人间押着一批一批的生魂送入地府,从第一站挨个签了通牒,最后一批一批迈上了奈何桥。
孟婆对排队等待入轮回的鬼魂道:“喝了这孟婆汤,前尘旧事便永远记不得,才好投胎有来世,可会后悔?”
那鬼魂接过汤,摇了摇头道”“不后悔。”
他将孟婆汤一饮而尽,不消片刻,摸了摸头道:“我是谁,我在哪儿?”
“你在还魂崖,刚喝了孟婆汤。”孟欢喜轻声道”“去投胎吧,祝你能有一个好的来世。”
那鬼魂闻言向着前方的还魂崖走去,最后整个人没入了金色光芒之中,投入阳间,寿终正寝,开启了崭新的来生。
小鬼君对眼前的一切充耳不闻,只低头卖力烧着锅,沈兰亭抱着手臂闲闲的站在那里,没什么情绪,叶窈娘拿着汤勺盛汤,一碗一碗递给孟欢喜。
孟欢喜端着金碗等待着,无论遇见什么鬼,她都始终保持着笑意,仿佛天生就不会哭。
叶窈娘初见孟婆的时候,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爱笑,哪怕是与祝合欢打架,她的笑意都半分不减,是个笑面狐狸。
她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孟婆的泪,永远只流在孟婆汤里。
那是她这几百年守在这里的执着。
终有那么一天,叶窈娘也会站在奈何桥上,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然后从容淡然的对孟婆说一声,不后悔。
这便是她这一生的圆满。
离开了还魂崖,叶窈娘把小鬼君撵了回去,倒也没着急离开,在黑夜中默然伫立片刻,抬头仰望看不见的天光
沈兰亭也停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目光仰望天空,“在想什么?”
“没什么。”叶窈娘收回了目光,略停顿了一下,道:“其实我是在想,那汤是什么味道的。”
沈兰亭道:“你可以要一碗来尝尝。”
“不必了。”叶窈娘继续走起来,步伐不紧不慢,“自会有我尝到的那一天。”
“还早呢。”沈兰亭应道。
叶窈娘走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想来快到冬天了,以后肯定会更冷,尤其地府,真是不宜再来了。
她搓搓手臂道”“最后一站是万鬼冢吧?我们还去吗?”
“不去了,万疾还禁着闭,我们去了也没什么用。”
沈兰亭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面幡旗,还在路上抓了几个小鬼,让他们把这幡旗给万疾送去。
叶窈娘看这幡旗有点熟悉,道:“这是那妖道的旗?”
“不错。”沈兰亭漠然道:“万疾那家伙见着这旗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们砍掉了他的一条臂。”
叶窈娘直觉问道:“他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他不敢,阎罗压制着他,没有阎罗他蹦不起来。”
沈兰亭道:“万疾这个人,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没什么本事还爱出头,我们不用太理会他。”
说话间,鬼车已经落了地,不消多说,沈兰亭已经掀了帘。
她入了座才发觉车厢内格外的温暖,鬼车换了厚帘,四周都透不进来风,沈兰亭也落了座。
叶窈娘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叫鬼车,路也不远,走着回去也一样。”
“到冬天了,地府以后会很冷。”沈兰亭望着她身上单薄的道服,道:“多穿点。”
“多穿点是可以。”叶窈娘坐在车里,身上没那么冷了,“但是地府我又不常来,人间哪有地府冷。”
沈兰亭朝后一倚,没事人似的道:“你不常来没事,我去人间看你。”
“鬼王殿下日理万机。”叶窈娘道:“少踏足人间吧,鬼城还不够你管的。”
“鬼城还真不用我管,有花想容,她比我管的好,不外乎阎罗会夸她。”
沈兰亭顿了一会儿,又道:“温明政生的儿女,个个都是当王的料。”
叶窈娘对这句话也颇为赞同,“一个温承临一个花想容,确实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