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影城外。
月渐散云渐消,冷月渐渐隐退,一轮火红的旭日初升,从云端破出挥洒霞光万丈。
树叶尖儿上颤颤挂着的露珠慢慢被朝阳烤干,叶片也从湿漉漉的青绿变得浅淡干爽,高空的冷气被暖阳逼退。
希衡抱着“王枫”朝垚城飞行,玉昭霁在一旁缓行。
“王枫”经脉被封,身上有多处暗伤,到了现在已经支撑不住,彻底昏迷过去,她的身体慢慢变冷,生命体征也缓缓变弱。
只能说,乌月够狠。
他哪怕对自己下手,也不带一点心慈手软。
希衡抱着“王枫”,目视前方:“来不及了。”
玉昭霁一直在用魔力压制身上的伤,闻言看过来,希衡说:“你身上的伤,和……王枫身上的伤不能再拖,等我们回到垚城已经来不及,刚才我已经通知扁无真君赶来最近的赤霄城,我们在那里会合。”
希衡说到王枫时,略有停顿。
玉昭霁本来想说什么,但看到“王枫”苍白的睡颜时,他换了个话题:“好。”
“扁无真君的医术的确高明,我听惊春说过,扁无真君医毒双修,确实值得信赖。”玉昭霁知道为何希衡没有通知惊春魔君。
惊春魔君还在研究那个敢去破坏三族联盟的巫妖,他分身乏术。
而妖族……不太值得信赖。
所以扁无真君医毒高超,是现在最佳的选择。
希衡忽然说:“我看看你的伤。”
玉昭霁本来要给她看,手都摸到了胸膛,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略一皱眉:“现在不方便,之后再看。”
希衡:?
她很疑惑,照理,玉昭霁不可能拒绝她才是,难道他真被人王伏羲弓的神力伤得这么重?
希衡想要再问,玉昭霁却生怕她再问,加速飞行,飞到希衡前面去,只给她留下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发丝在流云中穿梭。
依稀可见,玉昭霁耳根后还泛着红。
希衡只觉得奇怪,但玉昭霁都做到这份儿上,她也不可能真追上前去,逼迫玉昭霁打开衣服,在她面前赤裸胸膛给她看。
等等,解开衣服、赤裸胸膛?
希衡深思,玉昭霁不会是在害羞吧?
希衡猜中了一半,玉昭霁的确有少许害羞,但更多的是被脑海中的色欲和纷繁思绪逼退的。
魔族习性开放,哪怕是露野于天,也有魔族男女堂而皇之交媾,其余魔也见怪不怪。哪怕玉昭霁掌权以后,因为开放通商,担心这样的风气吓退外面的商人,下令有所收敛,但也没收敛到哪儿去。
所以,玉昭霁从未见过互相心悦的男女在扒了衣服、看了胸膛后还什么都不做的。
而且,他的魔族本性也在蠢蠢欲动,故而,刚才希衡提出要看他胸口的伤势,他脑子里便自然而然想起了以前在魔族的所见所闻。
玉昭霁活活血液加速、红了耳朵,一直红到脖颈,连胸膛都泛着热气。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心思在这个时刻被希衡察觉,玉昭霁赶紧加速飞行。
很快,他们便到了赤霄城。
赤霄城门口有层层守卫,现在是特殊时刻,因为巫妖能披人皮混淆视听,现在各城其实不允许进出城,除了三族联盟派来做事的人。
希衡和玉昭霁出示三族联盟的手令。
这手令是玲珑宗的修士根据巫妖的特性所制造,特点是:被第二个人、魔、妖或者随意什么物体哪怕是一片树叶、甚至是和空气接触的时间微久,这手令都会立刻消失。
巫妖能复制修士的记忆乃至于修为,所以,修士的一切宝物它们都能用。
玲珑宗的修士造出这手令,就是为了限制巫妖。
巫妖再能夺人皮,只要他做了这个事,抢夺手令,手令就会消失,巫妖也就不能再伪装修士混入城中。
希衡和玉昭霁出示手令,赤霄城的修士仔细检查,确认手令为真后,也没有掉以轻心。
那守卫说:“见过剑君、太子殿下。”
守卫是修真界的人,自然以希衡为先,如果这是个魔族守卫,那自然就是说见过太子殿下、剑君。
守卫说:“二位见怪,小人职责在身,还要用见魂仪检查二位。”
见魂仪是玉昭霁拿出来的魔族秘宝,见魂仪由玉昭霁的至宝空天印控制,空天印在长空之中,能够监测一切,所以,每个城市都有见魂仪。
见魂仪的作用也很简单:见魂。
巫妖能夺取别人的皮囊、记忆、修为,但是,夺不走魂魄。
每个城市的见魂仪在每天可以用四次。
希衡和玉昭霁当然遵从规定,守卫拿好见魂仪,在希衡和玉昭霁身上扫过,见魂仪中的希衡仍然雪肤乌发、如冰似雪,头顶还有一道水色长剑。
那道水色长剑是希衡的神水灵根和剑道,等见魂仪照得略为久一些,长剑上出现血色缠绕。
这象征着她的杀道。
血色缠绕之际,还有清气环绕在周围,则象征人道、正道神骨。
守卫点头,确定了希衡的身份。
接着守卫再用见魂仪照玉昭霁,见魂仪中则出现了一轮黑日,黑日斑驳,其余任何东西都看不清。
守卫努力想要看清楚,发下来的资料上写着这位殿下的道是……
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太模糊了,太阳烛照,黑日遮天。
虽说上面写了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守卫没想到是真的一点点都看不清楚,哪怕一个影子都没有。
玉昭霁见状,收了见魂仪。
守卫:……啊这。
见魂仪没入玉昭霁眉心,然后他再面无表情将见魂仪拿出来,空中的空天印也微微发光,玉昭霁将见魂仪递给他:“能驱策见魂仪和空天印的,天下唯有孤。哪怕是孤身死,被巫妖剥了皮,巫妖也无法复刻孤的全部修为,所以,仍然无法催动空天印。”
守卫心领神会,确定了玉昭霁的身份。
他又为难地看向希衡怀中横抱着的“王枫”,守卫道:“这位没有手令,不得进城内,按照规定,可以住在专门腾出来的住所。”
守卫又问:“她是否要照过见魂仪?”
守卫有些拿不准主意,见魂仪一天只能用四次。
如果这一下子就用了三次……有点浪费,这人是希衡和玉昭霁带来的,照理应该安全,但他也拿不准主意。
守卫询问玉昭霁和希衡的意见。
玉昭霁没说话,王枫身上疑虑重重,但她是希衡的徒弟,玉昭霁自然不会越过希衡做这个主。
希衡:“照。”
守卫再用见魂仪去照“王枫”,见魂仪中,出现的赫然是巫妖的形态。
“啊!”守卫一吓,差点拿不住见魂仪,他知道巫妖的可怕,顿时拿出武器来。
希衡平静道:“不必惊惶,这是王枫。”
王枫?守卫听过王枫的名字,这是华湛剑君的徒弟,具备巫妖的血统。
之前巫妖甚至伪装成是王枫来杀三族的人,就为了让王枫在天下无立足之地,据说巫妖这么做的原因,是王枫的血脉和巫妖既相生又相克。
所以,巫妖想让天下逼死王枫。
这是王枫,那么见魂仪中的巫妖魂体就是正常现象。
但守卫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守卫手心全是冷汗,希衡则仔细观察见魂仪。
见魂仪中,可以看见那名被照者的道,王枫修剑,她的剑虽然没有证道,但至少该有一点淡淡的剑影。
希衡现在的确在怀疑她身边的王枫不是王枫,所以观察得格外仔细。
只见见魂仪中只有巫妖,没有那道剑影。
希衡握紧手,这是证据吗?还是她过于风声鹤唳,王枫被封了经脉、封了修为,所以见魂仪中不出现她的剑影也很正常。
但是……
希衡垂眸,玉昭霁知道她心绪复杂,在她耳边轻声:“等她好了后再照也是一样的。”
等为她疏通经脉、恢复修为,再去照见魂仪,如若见魂仪中还是没出现剑影,那就说明这个王枫是假的。
希衡点头。
她再对惊魂未定的守卫道:“本君亲自送她去隔绝的住所,并会在一旁布好结界。”
“有劳剑君。”守卫这才不担心。
王枫没有手令,按照规定只能住隔绝的住所,再加上剑君的结界,那就将安全风险降到了最低。
希衡和玉昭霁将昏迷不醒的“王枫”送去隔绝的住所。
希衡将“王枫”轻轻放在住所的床上,再用手探了探王枫的额头,为她掖好被角,再给她身上施了几个止痛的法术。
她静静看着“王枫”,如要在她床边立成一道长久的虹。
玉昭霁靠在门口,示意希衡和他出去,希衡也担心玉昭霁的伤势,走出门外。
希衡:“你的伤如何了?”
她还想看玉昭霁的伤势,玉昭霁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耳朵红潮又要泛起来,他赶紧道:“我自然无事,这点伤势算不了什么,不过是人王伏羲弓残存的神力而已。”
总之,她不来看,他就很好。
她要来看,他的伤势就会因为激动而绽得更开。
希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玉昭霁这么坚持,但她还是从善如流不再询问。
玉昭霁转移话题,他问希衡:“你既然怀疑她不是真的王枫,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好?”
希衡神色微黯,玉昭霁果然看出来了。
她从出了城主府,就一直在怀疑身边的王枫不是真正的王枫。
希衡道:“因为我没有把握,她有可能是真的枫儿,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就不会对她不好。”
只要有一点可能是王枫,希衡就会在真相彻底揭开前对她无微不至。
哪怕玉昭霁早有准备,知道希衡对王枫好,但当希衡说出这句话来时,沉稳如玉昭霁,都感觉到心里酸溜溜,被一股酸意直冲天灵盖。
他:“你待我从没这么好。”
他拂袖,明明神色冷酷,身上还带着被人王伏羲弓所伤的伤势,却奇异的有种“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的感觉。
希衡默默想,自己最近果然压力太大、精神紧绷,都有错觉了,将这句诗和玉昭霁联系在一起。
希衡一叹:“我何尝对你没那么好,今日你受伤,我提了几次要看,你都推拒我,你敢给我看一次,就知道我是否对你好了。”
玉昭霁说:“不给你看,是为你好。”
到时候吓到她,可绝非他的所愿。
希衡虽说做什么事都很优秀,但根据玉昭霁对她的了解,她根本没有时间谈情说爱,白水希家更是连夫妻道侣之间都强调相敬如宾。
那样的事情,那样的亲密,当然会吓到她。
希衡定定望向玉昭霁,玉昭霁面如谪仙,此时因为吃一些奇怪的飞醋,也不移开视线,略带凶狠攥住希衡的视线,回望过去。
一人一魔静静对望,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
静谧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看见对方轻轻呼吸,玉昭霁眼也不眨,暗暗想,只要希衡不移开视线,他就这么一直看下去。
其实,这样也很好……
相爱不一定要肌肤相触,玉昭霁更看重灵魂的共鸣,当然,最近他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在想肌肤相触的事。
玉昭霁和希衡久久对视,谁都没先移开。
最终,还是希衡先启唇:“什么为我好?担心我发现你包藏的鱼水之心?”
轰一声,玉昭霁感觉心脏里有什么东西炸裂开,然后化作碎片,涌向脑海和四肢。
鱼、鱼水之心?
希衡发现了他刚才的想法?
玉昭霁声音微哑,却不想不说话以致于尴尬的默认,他说:“你……”
玉昭霁艰涩:“你怎么发现的?”
希衡倒是很平静,她肤白如玉,神色冷静自持,玉昭霁则心绪起伏,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一处。
现在希衡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的心脏上弹琴、撩拨。
希衡:“怎么发现的吗?”
希衡道:“我又不盲,刚才,你的手按在胸口,之后耳朵红了两次,种种迹象都表明在此,我不想看到也难。”
希衡也很想没发现,关键是她已经发现了。
玉昭霁在短暂尴尬过后,决定不能这样被步步紧逼,彻底让出主动权,他沉稳下情绪,反客为主:“那,你现在如何想?”
玉昭霁呢喃:“你已经发现我的贪婪,我却不知你的回应。”
玉昭霁等待着希衡的回应,而等待,本身就是一种甜蜜的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