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淡月出林梢,树林中憩息着夏蝉。魔宫中高挂的宝灯清晰照耀出空中的飞尘,丝竹之声绵延不绝。
魔族欢宴,一曲歌接着一曲舞。
魔族舞姬不分男女,魔女穿着青烟翠雾般的舞衣,款款起舞,尽显热情奔放。魔族男子则赤裸着上身,体魄健硕,一举一动满是力量感。
玉昭霁的宴席不会出现过于裸露的歌舞,也不许魔族臣下在宴会上放纵声色,久而久之,他的宴席中,臣下们都自动约束言行。
但一味约束也不行。
玉昭霁等着宴席过半,酒至酣处,起身一举酒杯:“孤还有事,先行离去,诸卿不必约束,自便。”
下面的魔君和魔族臣下们连忙举起酒杯,玉昭霁喝完这杯酒,起身离席。
他一离去,那些魔臣们才敢和舞姬们眼神交接、热辣许多。
惊春魔君则顾不得许多,他略一合计,一咬牙,悄悄从宴席中离开,跟了上去。
魔宫内。
希衡面前摆着二十余套衣服,皆由魔仆们端好,一名内廷大臣弯腰道:“太子妃殿下,这是内廷赶制的衣服,请太子妃挑选。”
希衡看过去,实在太多了。
她问:“这是这几日的衣服?”
她大约在魔族待不了太久,给玉昭霁护法时也不用换衣服,但希衡还是认真挑选,以免这些魔臣魔仆以为办事不力、心生惶恐。
哪知,即使是这样,那名魔臣仍然噗通跪下:“太子妃误会了,这是为您明日准备的衣服,太子妃从中挑选一件即可,之后每日下臣都会送来衣服,供太子妃挑选。”
这么奢靡?
希衡心中这么想,却并未说出来。
有时候,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话,说出去,都会改变一堆人的命运。
如果希衡此时把奢靡两个字说出来,也许转瞬,这位魔族内廷大臣就会去问责那些制衣服的绣娘、裁缝。
希衡便颔首:“好,但我平素不喜欢有人打扰,你们留下这些衣服就足够,今后几日不必来寻我。”
“是。”那位内廷大臣下意识答应,等话音出口,他才发现这位太子妃一说话,他就因她身上的“势”答应了她的要求,而没有考虑到太子殿下的要求。
这位大臣纠结一瞬,最终还是领着诸位魔仆退下。
太子妃的要求,也就是太子殿下的要求,他再巴巴去多嘴,不尊重太子妃,那就是当差当过了头,想死了。
魔臣与魔仆恭敬退下。
希衡扫过一殿的衣服,从中取了一件蓝色衣裙,自去内殿更换。
外间。
玉昭霁在前面走,后面,惊春魔君撩着衣袍,跑得气喘吁吁,魔宫太大了,除了太子殿下和太子近卫,其余魔不得允许,不许使用魔力。
惊春魔君腿都快跑断了:“殿下、殿下。”
惊春魔君再叫,就会惊动希衡。玉昭霁顿住,等惊春魔君追上来,“看”着他:“孤没有召你今日诊脉。”
惊春魔君尽快平复好呼吸,朝玉昭霁行礼:“回禀殿下,臣今日来……并非为殿下诊脉,而是为、为……”
玉昭霁等他说完,惊春魔君却吞吞吐吐,就是没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
玉昭霁抬步便走,显然是告诉惊春魔君现在不说出来,以后也不用说了。
惊春魔君被他撇在身后,终于一鼓作气说出想说的话:“臣今日来,是为华湛剑君诊脉。”
玉昭霁这才真正停下来,玉昭霁倒不意外惊春魔君认得出希衡,毕竟以前惊春魔君在修士城镇内见过他和希衡相处。
玉昭霁意外的是,他为何要给希衡诊脉。
玉昭霁:“你诊什么脉?”
惊春魔君一横心,压低嗓音:“殿下可是用了魔族和合大法?这秘法能够让对方神志不清、对自己情根深种,可是,魔族和合大法半年一续,而且,以前从未有将和合秘法用在修为这么高的修士身上的先例。”
玉昭霁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给希衡用和合大法?
玉昭霁什么时候对希衡用过这么下作的手段?连当初剑神墓中希衡中毒,玉昭霁也没有趁人之危。
惊春魔君此言,实在让玉昭霁不解。
他的眉心如笼罩着寒玉,发上银莲发冠上的花纹如银云,墨发流泻,披在身后。
见玉昭霁不只疑惑,周身还有冷意,惊春魔君赶紧一口气说完:“臣的意思是,华湛剑君随时会清醒过来,不如让臣为她诊脉。况且,殿下雄图壮志,何必要因美色之故,为自己树立一个剑君那样的敌人呢?”
玉昭霁听清楚了,也弄明白了惊春魔君的误会。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他冷冷道,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望着惊春魔君,却让惊春魔君汗湿衣衫,如同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玉昭霁的雷霆杀伐。
玉昭霁身上的怒意一点一滴透出来:“孤和希衡,彼此相知,彼此相悦,两心一同,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若非此时时机不成熟,玉昭霁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晓,她也心悦了他,和任何邪法都没关系。
惊春魔君微愣,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这话的意思是说殿下和剑君两情相悦?殿下不似在说假话。
他还想再确认一遍时,玉昭霁按上眉心,眼中黑日差点浮现,所有的耐心全部告罄:“滚。”
惊春魔君的话,就相当于认为玉昭霁对希衡用了强、更否认了希衡也会心悦玉昭霁的可能性。
这本就是玉昭霁的大忌,若不是玉昭霁此时已和希衡情牵一处,他肯定会被刺痛,更加心情不佳。
若不是惊春魔君并不知晓来龙去脉,此刻焚寂魔刀估计已经搁在惊春魔君的脖子上。
惊春魔君见玉昭霁真正动怒,立即收声,他赶紧退下去:“臣死罪,臣告退。”
走到一半时,玉昭霁拢了拢眉心:“站住。”
惊春魔君低下头:“但凭殿下吩咐。”
玉昭霁回头,压住心中的不耐,为君者的素养浮上心头:“你虽判断出错,但敢冒不韪,上谏于孤,对孤、对魔族一片赤胆忠心,值得嘉许。”
“孤赐你,长春魔界内一条魔脉、五百亩长春魔界的药田,三年之内,魔宫内的药材你皆可随意取用。”
作为魔族真正的君主,玉昭霁自然要赏罚分明、虚怀若谷。
而且,希衡就在殿内……他所爱之人,如日之昌如月之恒,是世上最完美之人,玉昭霁又怎会放任自己听不得忠言逆耳,反倒生怒呢?
惊春魔君心服口服,此时方才确定殿下刚才并未说谎。
这个既杀伐果断、又能听谏言的太子殿下,他是清醒的。
他既然清醒,就不会因色而朝华湛剑君使用邪法。
既然不是邪法,那惊春魔君就不必担心太过。
惊春魔君深深行礼:“臣叩谢殿下。”
“但是……”玉昭霁再道,惊春魔君知晓没那么简单,垂首听训。
却只听得,玉昭霁的声音比刚才柔和许多,仿佛一说到希衡,他心中的柔软就从四肢百骸浮起来。
这位残酷的太子殿下,温柔只在此时体现,称得上事无巨细吩咐:“希衡暂时不想暴露身份,之后,你别乱说。这几日你若见到她,行礼口称太子妃即可,不得到处张扬她的真实身份。”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