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已至,清音漫天。
希衡端坐在鸾凤之驾上,隔着飘扬的纱帐,她能从云端之上,俯瞰越来越近的、魔族城池风光。
魔族的风土人情和人族有很大不同。
魔族民风极为开放,无论是从人伦角度还是从安全角度来说,魔族都崇尚直来直去。
魔族街道上,有热情直接的魔女和男魔旁若无人地交颈啃吻,魔女大胆拉下男魔的衣衫,露出结实的背肌,阳光一照,蜜色的汗珠闪着光,魔女如美人蛇般攀在他的身上。
周遭还发出赞叹声、拍着掌起哄。
希衡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在他们旁边,有男魔袒露着上身,上身满是伤疤,正和一名同样赤着上身的男魔约架,不时发出怒吼。
还有正在叫卖东西的魔族,连杀人魔器都能直接扛在身上,走街串巷;也有些卖吃食的魔,推一个小摊,上面或冰或热的吃食却都很眼熟,全是人族的吃食。
玉昭霁收服、统御魔族九界,并非一味用武。
武力镇压只是手段之一,还有些相对软、却足够致命的经济手段。
魔族以前魔矿虽多,资源丰沛,但是民风彪悍,各魔界魔君全都无法真正管束一界,所以,混乱的魔界没有完整的商业。
玉昭霁大力整顿了这一点,把那些强魔该杀的杀,该收管的收管,他开了商岸,鼓励来往商户,再将魔矿的一切所有权收归到自己名下,再划分了魔族土地。
于是,魔族主界以及玉冥魔界越渐繁荣,玉昭霁后来每收服一界,也都大力发展魔族商业。
他所统治之界繁荣无比,其余魔界拿什么和他打?
拼武力,拼不过,拼大军,玉昭霁的魔族大军军费比他们多多了,何况还有玉昭霁作为主帅,所向披靡。
拼民心?魔也喜欢繁荣的生活,大量魔迁徙至玉昭霁统治之界。
渐渐,玉昭霁成功收服了魔族九界,甚至有一界魔君不用打,就自动献上城池,愿意归顺。
玉昭霁虽发动战争,却并未打得民不聊生,所以,九界叛臣虽然有,但也成不了气候。
在内政上,玉昭霁使得魔族子民丰裕安乐,在军事上,他作风强硬,所带之军百战百胜,在修为上,魔皇都被他囚禁。
种种原由导致,如今魔界所有魔都信服太子殿下,不敢摄其锋芒,至于那位被玉昭霁囚禁的魔皇,无魔在意。
他名为魔族太子,储君殿下,实际早就是魔族真正的掌权者。
希衡俯瞰遍魔族的风光,见到魔族这样的情景后,立即懂了玉昭霁当初为什么要炸毁十万大山,对修真界存着东进之志——
他想要钱,想要人。
他想要转移魔界内部的矛盾。
玉昭霁当初首先想要的就是人族的手艺人,魔族想要发展商业,但是魔族历来重武轻其他,玉昭霁想要发展起来各行各业都难,缺乏基础。
他要人和技术。
他就想炸毁十万大山,把魔族的煞气引到修真界,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直接发动战争,用魔族强大的武力吞掉修真界部分版图。
而后,那些版图上的修士也就自然会被魔族归化,玉昭霁便能轻而易举拥有这么多人才,这么多财富,一下弥补魔族的不足。
其二,新的战争可以得到新的利益。
这些利益,可以拿来赏赐给魔族臣下,也可以拿来收买那些魔君治下的魔。甚至于,当修真界对魔界开战之时,玉昭霁的探子只需略施巧计,就能让修真界和那些不愿归顺他的魔界打起来——那些魔不愿归顺他,但是名义上,他就是魔族太子,那些魔也只是魔族皇族的魔君。
届时,那些魔君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在修真界和玉昭霁中选一方站队。
他们当然会选玉昭霁,因为那些魔君以前就不是善男信女,怎么可能和修真界相融?
如此,玉昭霁就能通过一场战争,同时达成扩大版图、掠夺财富人才、统一魔族九界的目的,可谓一箭三雕。
他的算盘打得又快又好,只是后来被希衡破坏了。
玉昭霁便选了另外的、稳扎稳打的方式。
因为希衡破坏了他这么重大的事,不用玉昭霁吩咐,玉昭霁的幕僚团们都会把希衡的信息作为最高的档案,呈到玉昭霁面前。
华湛剑君之名,令玉昭霁的幕僚团们闻之丧胆。
那时玉昭霁虽然被希衡阻止了发动战争,但没有全然放弃,他一边想着,战争他要发动,那个清正的正道剑君,他也要。
发动战争,得到一切,再抢回来一个正道剑君,不是很有趣吗?
那时的玉昭霁和幕僚团研究了这场战争的可能性,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希衡身上,这个人是很大的变数。
修真界不缺文才,缺的是将才和帅才,而这位出身儒修世家的剑君,却足以担任儒将之责。
她可以匹敌玉昭霁,也有锦绣之才、智珠在握。
玉昭霁和幕僚团研究了她几个月,收集了一切能收集到的信息,最终根据希衡以前做过的事,得出结论:
以她的性格,她一定会亲上战场。
她以前诛魔除邪时,使用过离间计,她极有可能会从本就不和的魔族九界入手,施行离间计。
最可怕的是,她品性端正,素有名望,是真正的君子,只要希衡作保、出面,选择合适的利益,那些魔君很有可能会朝她倒戈,借这个契机彻底独立于魔族皇族。
届时,玉昭霁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终上种种,玉昭霁这才彻底歇了发动战争的心。
现在,玉昭霁坐在太子御辇上,希衡坐在鸾凤之驾上,他虽看不见,却朝希衡的方向望了又望。
很奇妙的感觉。
那个让他一眼入骨的正道剑君,那个让他想发动战争抢回来,最后又因她之故彻底终止计划的华湛剑君,今日作为他的太子妃,来到了魔界。
从今往后,他不用再对月牵动心念,不用想着和她敌对的立场咬牙切齿,也不用想着和她默契的共同点对月常长思。
他可以光明正大对着她诉说情念,倾诉衷肠。
玉昭霁想到过去种种,忍不住朝希衡传音:“希衡。”
希衡很快听到玉昭霁的传音:“我在。”
玉昭霁想说些什么,一句我在,他心里的情都要炸开了,但又不想隔着御辇说。
他便不诉衷肠,免得勾起自己的情念,又看不到她。
玉昭霁便传音:“如若之前我仍然炸毁十万大山,引魔煞之气入修真界,发动战乱,你会如何抵御我?”
希衡回音:“你后方不稳,发动战争对你来说是兵行险着,胜算虽大、但也足够险,只要在当初离间你和那些尚未归顺你的魔君,修真界的胜算就可和你对半。”
只要是对半,再拉长作战时间,玉昭霁见无利可图,就不会再打下去了。
果然。
希衡的反应和玉昭霁当初推测的一模一样。
他传音:“希衡,你知道吗?以前,你真让我又爱又恨。”
当然,那是以前,以前他爱希衡本身的一切,却又因她过于遥远,“恨”她的过于清正,“恨”她的立场不同,“恨”她的油盐不进。
那是恨吗?不是,是说不出口的爱,换了种叫做恨的说法,就以为能堂而皇之说出口了。
现在,玉昭霁正视本心,他唯余爱意。
玉昭霁说了这么一句直白的话,就也不再传音了,剩下希衡默默消化这种大胆直白的热烈情话。
外面,一对彩凤清鸣,这一对彩凤在飞舞时,拍动翅膀,掀动柔帐。
希衡忽然听到了彩凤们在窸窸窣窣传音,希衡和玉昭霁修为足够高,所以,其余人、魔乃至其余种族在他们周围传音,都会被听到。
希衡听见一只彩凤说:“这位太子妃好熟悉啊,我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另一只彩凤沉稳许多:“别节外生枝,赶紧干完这活儿,领了钱回去修炼。”
……
彩凤也需要工钱,彩凤虽作为天地祥瑞之象,但无论血统纯正与否,也一样需要修炼。
但凡修炼,就难免要用到灵铢或者魔族、妖族的货币来换取东西修炼。
彩凤们最快最好的办法就是——卖身自己。
它们好看、寓意好,遇见不差钱的愿意用彩凤来造景,高傲的彩凤在甄别过对方,认为对方配得起彩凤的排场后,就会愿意去造景。
甚至于,天道对进阶的修士降下祥瑞,彩凤甄别这修士配得上自己之后,才会在收取天道支付的报酬后去造景。
彩凤们造景多年,它们最难以忘怀的还是修真界那位华湛剑君。
每次华湛剑君进阶,彩凤们都争先恐后想去看她。
凤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高傲的彩凤们明显喜欢希衡这样品性高洁、心性坚定、风华绝代的人。
魔族尚武,魔族内有许多战龙,但是却并不养战斗力不太高的彩凤,所以,这次要用到这么多彩凤,魔族内廷大臣们便去了彩凤族地,花大价钱请了一些彩凤回来。
这些彩凤恰好也参加了希衡之前进阶时的天地异象。
那只活泼些的彩凤恋恋不舍打量帐内,传音:“可是,真的不是华湛剑君吗?她身上的气息好清凉。”
另一只彩凤也不知道,但它沉稳许多:“怎可能是华湛剑君?这是魔族太子妃,你专心些,你翅膀本就有伤,一会儿若是遇见乱流掉下去,可怎么办?”
这彩凤刚一说完,它们便遇上了魔族上空的乱流。
那只翅膀有伤的彩凤刚好擦到乱流边,它翅膀一痛,眼见着就要掉下去。
鸾凤辇上的太子妃忽然伸出一只手,洁白如有柔光,雪衣猎猎,轻柔地扶了一下彩凤翅膀,传过去一些灵力。
彩凤这才在乱流中稳住身形。
它鸟脸一红,抬头去望时,那人已经收回手,放下帐子,只剩它的翅膀上还留有余香。
彩凤愣愣盯着鸾凤辇,可里面那人头戴幕篱,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到她长什么模样。
它怅然若失,盯着那里久久不愿移开视线。
这感觉,是华湛剑君吗?
华湛剑君听到它们在背后说她,也会一言不发,平静地听完,再平静地救它?
彩凤羽毛下的皮肤慢慢通红。
同样察觉到此事的玉昭霁:……
他抚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喜欢希衡的永远有这么多。
真是让他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