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无月,万里奔袭。
夜色下,高大的守山人眼瞳如火炬,它疾行星夜,将夜色星光远远甩在后面。
但是,守山人仍然追不上玉昭霁。
玉昭霁才一出关,就发现希衡的气息消失在城镇内,他赶往希衡的房间,也空荡一片。
转瞬间,玉昭霁推测出半神天亓的三日之约有问题,他居然能仅仅用一日,就能治好他身上的伤、且恢复全盛实力,又或者……成神?
一日时间,能做到这么多,玉昭霁判断失误也认了。
他提刀追去,星夜疾行,沿着一些蛛丝马迹,追逐希衡和半神天亓离开的方向。
他面无表情,冷风刮过脸庞,锦衣猎猎,守山人已经飞行得足够快,却仍然被玉昭霁远远甩在身后。
守山人都担心,如果希衡真的消失、出事,玉昭霁会做出何等事来?
不是守山人不担心希衡的安危,只是,作为守山人,它的职责就注定了它心系天下。
它只担心,一旦希衡出事,玉昭霁会不会因此,认为是整个城镇拖了希衡的后腿。
届时,一个想要报复的魔会是什么样子,没人能知道。
但守山人可是知晓凶神以前的秉性,它鼓起一口气,快步飞上前,粗着嗓子:“玉昭霁,你冷静……”
这话一落,前边玄衣墨发、腰肢刚劲的魔终于停了下来。
他背对着守山人,天上苍穹洒满星点,银河星霄,光带如晕。
守山人都没想到玉昭霁真会停下来,它嘀咕着玉昭霁不会被人夺舍了吧,以致性情大变,守山人飞到他背后。
继而,混沌火莲猛然绽放,飘出千万朵,最后再合为一朵莲台,将守山人围在莲台之中!
莲台虽美,却是混沌火造就,为表威胁,莲台蕊中还有一丝混沌灭神火。
守山人拎着诸神恶锤,大惊失色:“你……你是谁?你不是玉昭霁?”
玉昭霁星眸冷寒,在夜色下,他道:“你没认错,守山人。”
他是玉昭霁。
守山人更为惊骇,玉昭霁果然因为希衡被带走而疯了!
它道:“你,你既然是你,你为何困住我?你不是要去追希衡,救她吗?”
玉昭霁转动手上的玉扳指,笑意全无,他现在连敷衍的笑意都扯不出来:“是,孤要救她,但你可有看周围,希衡被带走,这周围没有一点打斗痕迹,说明,半神天亓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她,半神……他现在还是半神吗?还是说,摒弃了肉身,成为真正的神?”
守山人心中的寒意一点点升上来。
真正的神?
它闭上眼,守山人作为守护神躯的守护灵,论这世间谁和神的联系最密切,一定是它。
它的确感觉到世间飘浮的神力变多了,邪瘟神彻底消散、病难神连法宝都没保住。
照理,世间仅存的神力该减少才是,现在多出来的神力只能说明,世间诞生了新神。
守山人唇齿发冷,它终于想起来了:“……我之所以感应天地而生,保护神躯,就是因为神躯中的神力,对世间影响极大。”
“比如邪瘟神,邪瘟神可以散布瘟疫,但也可以控制瘟疫,有邪瘟神在,世间其余妖魔便没有力量布瘟,但当邪瘟神彻底消散时,天下便再没有克制瘟疫的神力了。”
“病难神也是同理,现在,天下一定会大乱,所以,天道需要新神降世,这个新神一定和医、药有关。”
守山人已经彻底没了主意,天亓成了新神,那他们还有多少成胜算?
或者说,它,还要再杀天亓吗?
守山人紧紧握拳,天亓成了神,不会再偷十万大山内的神躯,它要就此算了吗?
守山人低着头,紧咬牙关,紧紧握住拳头,咯吱咯吱地响。
在它没注意到的地方,玉昭霁的焚寂魔刀随时能斩碎它。
现在的玉昭霁,已臻刀皇之境,一刀可斩守山人,更何况他还修炼出了混沌灭神火。
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他救希衡。
谁也不行,哪怕大开杀戒。
守山人猛地抬起头:“不行,我还是讨厌他,想杀他!”
玉昭霁面无表情,假意问:“哦?你这么正直,现在他是唯一可以对抗以后邪瘟的神明,你不为了大局考虑,而要以卵击石,想杀掉他?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守山人自然听不出玉昭霁的言外之意。
它实诚且愤怒道:“是天亓偷走了邪瘟神、病难神的神躯,才招致了后面一系列的祸害,他才是罪魁祸首。”
“天道无情,天道不管他是不是罪魁祸首,只知道世间需要新神,但是我守山人,虽然是石头,却也明辨是非,让这等人高居神位,神位成了什么了?他连最基本的责任心都没有。”
守山人慷慨激昂,细数天亓的不是。
它唾沫横飞:“成神最重要的就是明辨责任,比如剑君那样的,为天下计,神位之上的神如果没有责任心,认不清身上的责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还有你,玉昭霁,虽然我一直看不顺眼你,但是你对魔族也富有责任心。”
“天亓从不承担责任,他只顾自己,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守山人骂了半天,忽然发现自己还被玉昭霁的混沌火包围着。
而且它刚才还骂了玉昭霁。
守山人一噎,石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守山人:“我刚才那句话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不用死了。”玉昭霁收了杀心,仍然没有收了混沌火莲。
守山人不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玉昭霁心里对于天亓的杀心从来没有收过,希衡,希衡。
他想希衡平安。
他没有想过希衡还要遭受这样的险劫,玉昭霁好似又看到了白杏纷纷,青草坟冢,希衡死在凌剑峰上的场景。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以为希衡再也不会涉险。
玉昭霁的心,接近冻成冰块、再片片崩裂,他手中的焚寂魔刀刀身上沁润出血意,他俊美白皙、恍如谪仙的脸上也有些血意。
玉昭霁拿刀指着守山人:“孤要成神。”
他就算万里奔袭,找到天亓和希衡,面对成神的天亓,只有他根本无法救回希衡
举魔族之力,也不是天亓之敌。
关切不是鲁莽,救援也不是一味追逐,他只有在艰难的时刻做出正确的决定,才能得偿所愿。
玉昭霁放下刀,手心飘出一朵混沌火莲,他已痛彻心扉、肝胆俱裂,但手却极稳,如能托举天地。
混沌火莲飘去,照耀着守山人的脸。
玉昭霁:“你知道,孤是凶神后裔,你也早知道,凶神的神躯中藏着凶神传承,以前你处处防着孤,也有担心孤去寻凶神神躯的缘故。”
是。
守山人的确担心。
这是它对玉昭霁严防死守的原因。
在世间没有正道神明的情况下,它不希望先有魔道神明出现,当初的凶神太可怕了,它担心玉昭霁和凶神一样。
玉昭霁:“带孤去十万大山。”
他说完便掠至守山人身旁,莲台闭合,成为一个火笼,把守山人关闭在笼子之中。
玉昭霁在天上,拉着这个火笼往十万大山飞去。
空中只剩下守山人愤怒、惊惶的声音:“玉昭霁,你别去,你想拿到凶神传承?你现在连半神都算不上,赫然接受凶神传承怎么得了?”
“玉昭霁,你停下!”
“玉昭霁!”
玉昭霁恍如未闻,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什么时候才是合适的时间?
希衡还在等他,他从未失约过,他一定要找到她、救回她。
魔族也需要他撑起来,不被天亓所扰。
玉昭霁捏破空间,焚寂魔刀划出半月形,斩出一个空间通道,带着守山人去往十万大山。
……
天之极,冰牢。
希衡坐在冰牢之中,冰牢上空是透明的屏障,不影响视物。
从冰牢仰望天空,能看见天好像变得很低很矮,世界都成了一个锥形。
天之极,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这里几乎没有纯粹的黑夜,无论怎样看,远处都透着白光。
时而有修士斗法的法光,有冲天而起的火光,照耀着天之极的白空。
希衡目望白空,她心脏中传来钝感,心脏在跳动,一下比一下更重,思念和牵挂,不在言语上,而在一下比一下更重的心跳声中。
这种旷日持久的心跳、如擂鼓、如鼓舞,鼓点声中传来的情绪叫……
思念。
原来,她一直在思念着玉昭霁。
希衡站起身来,冰牢四周全是森森寒气,她头发上结着冰霜,如点点晶莹。
希衡远眺远处的白空,她思绪繁杂,天亓追上玉昭霁了么?
玉昭霁会出事吗?
玉昭霁并不冲动,他一定会发现不对,知道现在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他最好的办法是蛰伏,等待新的机会,就像天亓的蛰伏一样。
希衡了解玉昭霁,就如玉昭霁了解她一样。
可是,希衡一闭上眼,就好似能看到玉昭霁压抑着痛苦的双眸。
好似能看到当初在凌剑峰上,玉昭霁如何执著地对她的坟冢说我要把你带走,想到玉昭霁在魔族欲界,一次次炽热坚持的表露心意。
她以前,从没有坚定地接受他,若以后再无机会接受他,又该如何?
希衡生平第一次,因情爱尝到了苦涩、遗憾、后悔滋味。
她以前一直想着,玉昭霁就在她身边,他是魔功绝俗的太子,他们还有很长的未来来讨论这个事情,他们有很多共同的时光。
现在一切被推上风口巨浪,希衡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以前的事太多,她看不太清自己的心。
希衡掌心中出现一朵水莲,她握住水莲,沉入识海中修炼。
思念如果不带来行动的改变,则毫无意义。
她要尽快出去,以往一直是他朝她走来,现在,她也想走到他的身边……
天之极,山之皑,情牵两颗心。
此时的十万大山外,守山人骂了一路,骂得唇干舌燥,玉昭霁一分眼神也不给他,也丝毫不理会。
他甚至连让守山人闭嘴都懒得说,此刻的玉昭霁,才让守山人真正感受到了魔的可怕。
守山人声音嘶哑,终于不再闹了。
失去希衡,这个魔,就没有制约他的刀鞘了。
玉昭霁利用守山人,穿过十万大山外的阵法,守山人闭嘴不说话。
玉昭霁看见了十万大山山壁上的剑意,那是希衡留下的,他看了眼这剑意,眸光柔和几分。
这柔和好似让玉昭霁的人性也回拢了。
他望着剑意,长风鼓荡,墨发飞扬:“守山人,这样就好,别惹怒孤,这是现在唯一的解决之法,天道……是无情还是混账,你自己心中有数。孤并不想杀你,让希衡出来后,觉得孤变了。”
“所以,你需要识趣。”
识趣些,别让他惹希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