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皇统摄魔族九界。
可如今的魔皇,早就在一次宫变中“退隐”,如今掌握魔族实权的是太子殿下玉昭霁。
魔族欲界自然也有太子行宫。
仔细看,江心的画舫风帆通体漆黑,却用特殊的涂料做了印记,希衡以前也许不知晓这印记是什么意思,现在却知道,这是玉昭霁的异兽真身太阳烛照的符号。
风动,江波微皱,画舫悠悠。
魔仆们恭敬伸出手,遵循玉昭霁的吩咐请希衡上船。
希衡抬眸看向画舫,玉昭霁为何忽然出现在魔族欲界?
她和玉昭霁多年交情,既称得上亦敌亦友,也称得上生死之交,他邀请她上船,她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希衡上船。
魔仆们带着她穿过精美画舫,绕过冰帘,来到玉昭霁所在的琴堂。
琴堂中有悠悠水香,玉昭霁不喜香料、也不喜花草瓜果香,琴堂内只以玉匣盛了天池清水,再以冰管流动这些清水,形成环绕流动之态。
希衡到琴堂内,玉昭霁屏退魔仆,让他们去外边候着。
“希衡,你这是第一次来魔族欲界?”玉昭霁问。
“的确,我很少涉足魔界。”希衡来魔界的次数确实不多,这方天地太广袤,道也太深奥,她只来过魔界几次。
希衡不知玉昭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玉昭霁让希衡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褪去掌权者的杀伐、要拿空天印时的目的性,如拉家常般和希衡说话,毫无侵略性,像是真正雅致淡然的世家公子,琴堂摆设、画舫绝俗,无不显露出他的品味。
这是希衡、玉昭霁第一次如此平静、淡然地相处。
没有妖魔在侧,没有危机四伏,就像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晴朗午后,聚在一起听琴、赏景。
希衡反倒有些不习惯:“你……”
“觉得孤很奇怪?”玉昭霁长睫轻敛,“孤也不是一直要忙魔界之事,空天印已拿到,沙华魔界、般若魔界等已经收回,这才是孤休息时的模样。”
抚琴游湖、陶冶情操。
总之……他不只是会杀人的魔,他和希衡本就有许多共同点。
希衡颔首,他自然可以休息,休息时不这么杀伐果断,显得温和雅致,倒也正常。
玉昭霁执起一个玉质铃铛,轻点两下,门外魔仆们鱼贯而入。
他们都穿着魔族服饰,眼观鼻鼻观心,半点不敢乱看。
手中举着托盘,上边则是一道道菜肴。巧手的魔仆无声将焦尾琴、琴案、琴凳等收走,将琴堂布置一番,成为临时的用餐之地。
一道道菜放入案上,并不是多到连盘子都放不下,一切都刚刚好。
希衡的目光落到精美的菜肴上。
魔族欲界的水、空气、泥土中都有欲,这些食物中同样含有欲,但是,有一些不同。
玉昭霁见她这么快就明悟:“希衡,看出来了么?来到我魔族欲界的人,想要不沾一丝欲是不可能的。”
“就如生活在哪一界,就要呼吸哪一界的空气、水,拒绝融入一界的人,只会被此界排斥。”玉昭霁不需魔仆服侍,屏退他们。
“魔族欲界对于排斥的人,会倾尽所有诛杀。所以,你需要吸收适量的欲,少量即可,既不干扰你的判断、无法熔断你的理智,又不会让你被欲界排斥,这才是在我魔族欲界生存下去的方法。”
希衡听着玉昭霁将魔族欲界的秘辛随口说出。
“你这么轻易告诉我?”她觉得不妥,开口询问。
玉昭霁则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秘辛:“以你之智,你早晚会发现,孤告诉你也没什么。”
“何况,希衡,难道在你眼里心中你和孤唯有正魔之别,而无相处之情吗?孤和你不知共历过多少生死,相互帮扶过多少次。”
玉昭霁倏然凝望希衡,眼中的温柔没有化开,却也多了另外的意味:“孤和你共历过这么多次生死,孤如今偏心于你,想让你在魔族欲界过得好些,何人敢来指摘?”
谁会去指摘魔的偏心?
魔界之主为和自己同生共死过的心爱之人大开方便之门,有何不可?
玉昭霁经过和守山人那一遭对话,再度明悟自己对希衡的感情。
他心慕希衡,对她好是一件多正常的事情?
难道还要再打着对手的旗号,找无数理由来遮掩?这样的确会迷惑希衡,但也会让她永远不明晰他的想法,一辈子真正拿他当对手。
“如今案上的菜色,已是魔族欲界最温和的食物,分别含有水陆空之物,你食用后,在吃食上可不惧魔族欲界侵染。”
玉昭霁斟酒两杯,清冽透明的酒液满入杯中,他递一杯给希衡,举杯相碰。
主人相敬,客人定当陪从。
希衡喝下酒液,酒液初初入口极甘醇,咽入喉咙后辣如烈火,是极难得的美酒。
见她似乎喜欢,玉昭霁还要和她再喝。
今日的太子殿下,温柔体贴得太过分了。
希衡能理解,但尚且有些不太适应,她并不贪杯,婉拒玉昭霁要再给自己斟酒的动作。
玉昭霁被拒绝了,也不恼:“是孤考虑失当,酒液能催欲,你初入欲界,恐怕还不习惯,不能贪杯多饮。”
他并非只嘴上说说,命魔仆将酒取下。
希衡:……
见玉昭霁行云流水的动作,希衡的确不习惯。
不是不习惯欲界的酒,而是有些不习惯此刻的玉昭霁。
从理智上来说,希衡知晓玉昭霁定然有温柔雅致的一面,他是魔族太子,而不是经受过多磨难、对生活失去希望、想要报复一切的杀人魔。
杀意之下,雅致才是他的底色。
但从直觉来说,希衡格外不安。
像是有什么弦脱落,不再是原来的曲调,明明危险却又要装作无害。
希衡对危险有强烈、敏锐的直觉,此刻她不安之下,手指在桌下轻点,最终仍然开门见山:“多谢殿下今日盛情相邀,殿下此刻本不该在魔族欲界,为何忽然在此?”
“殿下邀我,是为何事?”
一口一个殿下,看来她实在紧张了。
玉昭霁神色不变,并未婉转迂回:“孤来此,是为寻你。”
希衡倏然抬眸,周身警觉大作。
“寻你,则是为让你休息。”玉昭霁仿佛没察觉到希衡的警惕一般,“希衡,你太累了。你难道想接连经历鬼墟幻市、杀徒、妖族三关后再闯魔族欲界,直至诛杀妖族二皇子?”
“剑也会累。”
“孤进入欲界前说过你需要休息,如今便是为让你休息而来。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天下之大,何处不是好风景?”
他看着希衡,一字一顿道:“若为一些事,将自己绷得太紧,错过路上的人和事,谁能为你弥补遗憾?你能为萧瑜风弥补遗憾,何人能为你弥补?”
这话,既源于玉昭霁的嫉妒私心,也源于真心。
他不只说给希衡听,也说给自己听。
若他担忧表露情感吓到希衡,招致她离开就裹足不前,将关系彻底定格在亦敌亦友,阿将来他必定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