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晦暗,夕阳被玉昭霁吞灭。
守山人的诸神恶锤如要破天,玉昭霁的焚霁魔刀则不分一切、无论青天大地、山石花草都是他刀下亡魂。
他的刀意势如破竹、毫不设退路,又如同杀戮机械一般每一刀都能砍在守山人的薄弱处,次次如此,会让和玉昭霁对战的人从心底里就产生惧意。
守山人的确顶着玉昭霁莫大的压力。
但,它是十万大山的部分化身,十万大山这是这世界最磅礴、最伟大的山脊。
山的意志,绝不退让。
连河流也只能祈求山的饶恕,绕着山体蜿蜒成溪。
守山人大喝一声,周身石头中熔岩咆哮,汇注入诸神恶锤之中,猛然朝玉昭霁捶打而去。
青天中的空气都随此一击而爆裂震颤。
诸神恶锤和焚寂魔刀碰撞在一处,一魔一石互不相让,奈何谁都没有立即结束战局的能力,继续战在一处。
希衡看着这一魔一石从东打到西,从西打到东,整个过程不知飞了多少山石咣咣撞在她的剑影结界上。
打到现在,倒显得站在一旁观战的希衡像是不会动的沙包。
希衡无声修补自己的结界,再瞧向打得正酣的一魔一石。
他们虽动手都极为酷烈,但都算得上有分寸,没有真正到“毁天灭地”凡人遭殃的地步。
想来守山人守住十万大山、隔绝世间清浊,自然不会没有分寸。
玉昭霁是魔,但他的志向是收服魔族九界,酷烈有杀性,不会横生枝节。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去杀,却并不像邪魔般以杀戮取乐。
再配上希衡刚才设下的结界,这里的动静不会干涉其余人。
于是,希衡转身,不再待在这里当看客,而是飞身前往妖族王庭。
此时巨树湮灭、天空晦暗,一切行动都如暗夜潜行,让人难以分辨捉摸。
剑修以身法见长,希衡离去时悄无声息。
她踏入妖界,妖界的界壁张开瞬间,妖界淡紫色的月亮挂在空中,妖冶而神秘。
希衡的雪衣乌发也被紫月渡上一层紫辉,妖界特有的提灯灵萤扑闪着小小的翅膀,飞聚而来,或紫或绿的光芒笼在希衡袖间。
如花之晨,如月之夕。
清冷绝俗的剑君没入妖界,两界壁垒瞬间关闭。
希衡离开时无声无息,但玉昭霁仍然发现她居然这么快离开。
玉昭霁眉头一锁,彻底丧失和守山人打下去的心思,要去拦截希衡。
玉昭霁记得,希衡和妖族王庭的关系格外微妙。
他错开守山人,缩地成寸追过去,守山人一瞧这怎么了得?
别人华湛剑君都走了,这是好事儿,离这个可怕的魔族太子越远越好,免得被他带歪去魔界。
可是,玉昭霁居然还想追上去?守山人可忍不了,操起棒打鸳鸯、铁血无情的诸神恶锤就狠狠砸下去!
玉昭霁身前的云层碎裂,化为碎屑,云汽自下而上,氤氲至玉昭霁孤冷的眉眼。
双眼冷锐睁开,睫毛如刀,云汽破碎。
“找死。”玉昭霁这下是真怒了,他身为魔族太子,天下之大哪里不得去?
他和希衡多年亦敌亦友,于修炼上心意相通,虽立场不同却一直并肩而行,这个守山人倒是爱多管闲事。
太阳烛照的法相彻底显现,天空中被玉昭霁吞灭的“夕阳”旋转着朝守山人落去,要砸出万道熔岩。
魔族太子在此刻,好像连寰宇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他的法相冰冷无情,唯有魔族的酷烈。
守山人只想到野心甚重几字。
魔族太子是凶神后裔,而且是这么多年以来,存在感最强的凶神后裔……他的未来、前途都让守山人感到一股熟悉的恐惧。
不会有别人比守山人更了解凶神了,它自然也对玉昭霁充满偏见。
现在可不是生死之战,守山人避开这一轮落日,“落日”中携带的混沌日焰让守山人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它终于收起因漫长岁月、对小辈的自大,而是道:“殿下,世间清浊分明,殿下之前来过十万大山,应知晓清浊失衡之事。”
玉昭霁抬眸,他眼中那轮沉黑的日,让守山人更感到棘手。
混沌火为什么是所有火中的第一?因为混沌中生万物,混沌火不只能燃烧万物本质,只要火主足够有悟性,还能以混沌火生万物。
玉昭霁以前便借助鬼墟幻市中的尸骨,生出混沌恶火要灼烧鬼墟幻市。
如今他通过那轮落日,又衍变出混沌日焰……他本为混沌火火主,又是太阳烛照,雄日生火,过于光耀。
守山人想到昔日的凶神之祸,石头心中也难免惧意。
守山人坚持道:“殿下,殿下雄图壮志,难道也和那些庸人一样,武断地认为世间浊气大于清气,就是魔的胜利?清气大于浊气,就是道的胜利?”
“乾坤失衡,阴阳颠倒,对万事万物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空中风火连天,玉昭霁墨发微扬,火光在他身后坠落、飘舞。
守山人语如滚石:“殿下,浊气弥漫,固然会让魔族势大,可是受浊气影响的魔还是当初的魔吗?世间之事,既有因弱而灭,也有因强而亡者。”
“双方平衡,则为双强,平衡才能得以永存。”
“所以,你想让孤如何?”玉昭霁好整以暇问,他挂念希衡,但也知晓必须解决守山人。
守山人连他当初炸十万大山都不出关,今日倒是来此,难道就是要说清浊之事?
守山人一顿:“魔族势强,殿下想一统魔……”
“不必再议。”玉昭霁眸色冷淡,“世间清浊二气变幻,总有缘故,难道因今日清气势弱,就要我魔族故步自封?试问他日清气势强,难道又要修真界自砍臂膀?”
“你虽为山石,但许是活的年岁久了,倒是学了些说客之才,分明是劝孤自缚手脚,但却口口声声以魔族存亡来劝孤。”
可惜,玉昭霁不吃这套。
魔族太子浸淫权势之日久,他所见的狡诈者远比守山人更奸诈。
因此,其中的漏洞玉昭霁一眼就能看穿。
“孤整顿魔界、一统魔族九界若也对天下清浊之势有害,试问,魔族九界继续分裂下去,魔族同胞相残,对我魔族又是何等戕害?清气浊气为万界之基,时随事易,清浊二气也要适应事物变化,道并非一成不变,清浊二气同样该如此。”
“等魔族一统,魔族势强之日,才是孤考虑清浊之变之时。”
否则,一个分裂、弱小的魔族,天下的兴盛与它何干?
先解决肘腋之变,再振长策御宇内。
守山人心生寒凉,玉昭霁果然是一个浸淫权势的太子殿下,他生了颗掌权者的心,而不是救世的圣心。
在魔族的角度,玉昭霁无错。
可在守了十万大山这么多年的守山人眼中,就不太能接受了。
“殿下。”守山人在玉昭霁面前,“清浊二气同每个种族息息相关,它们的变化足以令世人胆寒。”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天下人小心翼翼呵护着清浊二气?”玉昭霁冷漠无情,“清浊二气本源乃无上秘宝,它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你既学了人族的说客之才,那也该看看人族的战争。”玉昭霁道。
“起初,人族因繁衍、灾祸而导致粮食不够,为争夺粮食,他们的国与国之间爆发战争,战争就会死人,无论对于战败国还是战胜国来说,粮食的危机因此而解除。”
因为战争会死人,人死了自然就不会消耗太多粮食。
“可是,若那些人不死,他们活下来,为了饱腹,他们为了求生,就会以更多的人口投入至耕种之中,产出更多粮食,渐渐,他们将改进耕地之术、革新一切,他们的粮食仍然够吃,人也将越来越多。”
“只是,多数人族只能看见战争这个最快的方式,而守山人你,要魔族故步自封,就是妄想以不战争的方式,达到战争的效果,让我魔族甘愿自缚手脚。”
“希衡尚且未提出过这个提议,你倒是什么口都敢开。”要不是玉昭霁如今杀不死它,它已经死在玉昭霁刀下了。
沉默。
守山人陷入长久沉默。
它对这些弯弯绕绕自然不是太懂,人各有所长,玉昭霁是魔族储君,他考虑的东西守山人未必会考虑。
可守山人考虑的也未必有错。
“清浊二气……”它道,“青天塌陷,谁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殿下,你可以统御魔族,也可以一统魔界。”守山人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但你若在此时再想招揽、动摇华湛剑君,使得修真界清气更少,吾绝不会坐以待毙。”
“十万大山将不再中立,成为殿下的敌人。”
玉昭霁蹙眉,倒不是为了十万大山,而是发现守山人前半句不对。
“孤招揽、动摇华湛剑君?”他语气莫名,一道猜测在玉昭霁心中升起。
守山人此刻恨不得将他锤死在这里。
守山人道,“殿下当初本欲炸毁部分十万大山,难道不是因看见华湛剑君,生了招揽她的志向,这才停手?”
玉昭霁听他说完,眉眼中染上笑意。
他倏然狂笑,眉心的空天印印记闪烁,玄衣大氅、流云飞鹤,都在这笑声中染上狂意。
守山人被魔笑得发麻。
玉昭霁缓缓收敛笑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你想说孤对希衡,是这个意思?”
这句诗本为招揽谋士、贤臣之意,倒也贴切守山人对玉昭霁的理解。
它点点头。
玉昭霁的笑意一丁点儿不见,带着某种压抑太久、他心中的情感总要找个人说出的心思。
爱上一个过于光风霁月的人,小心翼翼不得开口,他也想要这感情大白。
玉昭霁看向守山人,神情冰冷:“你猜对了一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孤的确因为爱慕华湛剑君希衡,沉吟至今、不敢冒进。”
他满脸都是坚定追求,居然连一分退缩都看不见,仿佛要到地老天荒。
守山人:……
守山人实在没想到这个发展。
魔族太子爱上正道剑君?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南辕北辙,丝毫不同。
玉昭霁冷冷道:“你不敢相信?难道擅权者心中就不能有所爱?”
心中有权势,也能心中也深爱,并不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