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云宫。
希衡正在调整一名女弟子用剑时的姿势。
柔顺如云锦般的长发披在腰间,墨发白衣,长睫若蝶,希衡扶着那名女弟子:“你现在是金丹期,你突破金丹时是以剑意突破,还是以灵力突破?”
“以灵力突破。”女弟子回答。
修真界刀修、剑修等都很少能用刀意、剑意突破,基本是当灵力汇聚如海时,凝结成丹。
纯剑意突破,太难了些。
希衡颔首,表示理解,修真界的大多剑修,起初或许只是因为手里有一柄趁手的剑,或者用剑的天赋比用其余武器好,便选择了修剑。
但他们平素突破、战斗,更依靠境界间灵力的强弱。
对这样的弟子,希衡会提醒他们:“剑修之基,始终是剑,使剑之力发于臂,进退则需足利,你使剑时,不该只将全身的力气都凝聚于剑身。”
“你更该关注你的腿法、身法,才能做到足如健兔身如风,三尺可使丈八废。”
“剑,在于灵巧戳刺,不在于劈砍。”
希衡不用灵力,只用剑给她示范一遍剑法,便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那女弟子把希衡的每个动作记在眼里,眼里难褪惊艳之色。
等希衡收了剑,她才问出心里的疑惑:“练剑需要花费大量时间,但是收效甚微,练一万次剑,也只能比别人稍好一点点,若我把这个时间用来提升灵力,却能收获许多。”
希衡只道:“体内贮藏的灵力有上限,练剑却无上限。”
“每一万次练剑比别人稍好一点点,那十万次、百万次何如?滴水穿石,这就是同境界剑修最强、也能连越三阶作战的原因之一。”
甚至,不只三阶。
江离厌看着鸿云宫内的一切。
师尊希衡擅因材施教,对于天赋低的弟子,她教导的方法是日积月累、厚积薄发。
对于天赋高的弟子,她则会助她们领悟剑意。
这样熟悉的场景,曾经也在凌剑峰发生过啊。
鸿云宫内一派祥和之景,剑影清鸣,众皆一心。
有人极小声谈论:“以前别人说华湛剑君架子高,不好接近,我现在倒是觉得,她授课时最清冷温和不过。”
温和?江离厌挑起唇角,他想告诉这些人,师尊对亲传弟子更为温和、面面俱到。
江离厌想到了从前:
他是法修,师尊希衡是剑修,但是她为了教导他,钻研过许久的法术。
那时师尊连外出荡魔,身上都带着水法玉简,有一次她外出诛杀一只吞吃了十万人魂魄的鬼王,据说鬼王能将吞吃的魂魄全部炼为鬼兵。
那一战,遮天蔽日。
等她回来时,身上雪一样的衣服都已经变成血色,鲜血顺着天湛剑滴滴哒哒往下滴。
她墨色的发末、白皙的脸上都染上一线赤色的鲜血,睫毛上也沾着点点血珠,周身的血腥味浓重得惊人。
江离厌以为她连伤势都不处理就赶回来,一定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
可是……师尊的双眸澄澈如空,有对他的关怀,也有对修炼的热忱:
“为师参破了九幽离水法,原来,九幽离水法需得引幽冥之水才有最好的效果,难怪为师以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离厌,来,为师现在就教你。”她指尖绽放清水般的法术亮光,和鲜血一起光耀灼灼。
千里奔袭、鲜血染衣,只因她参悟了要教江离厌的法术。
江离厌眼中的细泪朦胧了双眼,他还未来得及因过往温热的回忆而绽开一个笑意,就见到希衡教人领悟剑意时,那失血苍白的指尖。
她现在是中毒状态。
江离厌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凝滞成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后悔。
他想起了师尊中毒时,他甚至没有过问一句那毒到底有多么凶险。
他想起了师尊闭关压制毒素时,他没有一句担忧,而是在处处想着师尊哪里做得不够好、哪里有虚伪之嫌。
江离厌眼前不断交织着希衡那身满是鲜血的血衣,她鲜血满衣教导他,他却连一句关切的问都没有。
明明……明明他问一句,也许师尊对他的失望就不会那么深。
总有人到了失去时,才后知后觉懂得痛苦。
江离厌痛苦地掐着手掌心,掌心鲜血淋漓,几乎呼吸不过来。
“江小厌,江小厌!你想把你的手掐断吗?”宜云真君着急忙慌地把江离厌的手心分开,看见一片模糊的血色。
宜云真君赤着足,抓着江离厌的手急得团团乱转。
她身上也没带伤药,情急之下,宜云真君鼓着腮帮子、对着江离厌的手心吹风。
一边吹,一边慌道:“江小厌,这样也止不住血啊,唉,我真是怕了你了!我又不会治愈术,你那师尊再好,至于让你连手都不要了吗?”
她一咬牙,似乎为了江离厌壮士断腕一般,“我给你说,为了你,我也算是拼了,你随我进鸿云宫,按原计划行事,一会儿我说什么你都顺着我就行了。”
“记得,你别掉链子啊。”她嘟哝着,“要不是为了你,谁受这委屈啊,之后你要是不请我吃几顿好的,这事儿没完!”
宜云真君说完,就拉着江离厌血糊糊的手跨入鸿云宫宫。
她刚要踩到鸿云宫的地时,鸿云宫门口陡然出现一道无形的禁制。
希衡授课需要安静:“本君授课,其余人等不得进出。”
……得,她剑快她说了算,宜云真君快踏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拉着江离厌,就站在门外:“华湛剑君,我说你也未免太铁石心肠了些,这么好的徒弟你说不要就不要了?有你这么半途而废做师尊的吗?”
希衡思考一下,是不是宜云真君的记性不太好,忘了上次她的警告?
希衡不介意帮她回想起来。
她看着宜云真君:“谁给你的自信指导本君做事?”
修真界按修为排资论辈,宜云真君一个具灵期晚辈,指导希衡做事,不得不说很没有逼数。
宜云真君一噎:“……这事儿就算我不对,可你徒弟毕竟是这么大一个活人,你总得给个说法吧。”
“说法便是他已出师,他如今年不过二十五,便是灵动大圆满修士,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放在整个修真界都少见,本君并未苛待他。”
江离厌,本就是天才,希衡则是最大限度让江离厌发挥了他的天赋。
“其次。”冷风扬起希衡的衣袖,她道,“宜云,你的弟子因你的错误教导,触犯门规,如今已经修为尽失,你要是想做一个好师尊,现在应该前去照顾他,而不是在这里和本君饶舌。”
聒噪得她耳朵疼。
众人一想倒也是。
刚才郑元要虐杀别人的确可恶,但是,宜云真君身为他的师尊,见到他手筋被挑、修为被废,却一点说要照顾他、给点伤药的举动都没有。
反而当场和华湛剑君的前徒弟江离厌纠缠不清,完全不管郑元。
这样的举动,众人实在难以苟同。
宜云真君蹙眉,郑元只是一个普通弟子,自然比不上江离厌。
她不想名望再度下降,赶紧略过这个话题,含糊道:“我之后自会去照顾他,我们先说江小厌的事情。”
她说:“华湛剑君,既然你和江小厌没了关系,那江小厌现在拜我为师,你不介意吧?”
她口口声声都在叫江离厌的昵称,亲密挽着江离厌的手。
眼角眉梢都是对希衡的挑衅之意。
希衡不知道她在对着空气挑衅什么,她不要的人、不要的事,从不会反悔。
江离厌如此、萧瑜风如此,除开王枫外的所有徒弟都是如此。
希衡道:“他已出师,只要他愿意,和本君毫无关系。”
一句话,就让江离厌煞白了面色,江离厌被宜云真君勾住的手再度颤起来。
宜云真君连忙晃晃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宜云真君对江离厌眨眨眼睛,意思是别忘了那个让希衡吃醋的计划。
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意:“江小厌,听到了吗?高兴了吗?你现在可以拜我为师了!”
话语雀跃,笑容热烈,一口一个昵称,再佐以心照不宣的神情,好似叫众人觉得江离厌早想拜她为师一般。
如果江离厌在大庭广众下答应拜宜云真君为师,那么,在客观上,不明就里的人难免觉得希衡有不好之处,否则她的徒弟怎么会改投其他师尊?
希衡对此并不在意,流言而已,伤不到她半分。
爱信奉流言之人,到了她面前,仍然得乖乖尊称她一句剑君。
可宜云真君在意,她就等着希衡名望下降,她好超过希衡,得到系统的奖励。
所有目光都朝江离厌望去。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一双眼紧紧望着希衡,仿佛有无限的话要诉说,手却又被宜云真君拉着。
似乎选谁都有可能。
江离厌想到那个计划,那是他唯一有可能让师尊回头的东西了。
江离厌张嘴:“弟子……”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强势插入:“蠢物,难道你还眼瞎心盲,要一错再错?本君担忧你再错下去,将来只会后悔莫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