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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邂逅与卸下(1 / 1)


街上,一片树叶随风飘荡,时而落下,时而飘起。现在是夏天,这片树叶尚青,却凋零了。

叶子落在了马路上,静静地躺着。一辆车驰过,又被卷起,穿过了马路飘飘漾漾来到桥面。桥面车辆穿梭,叶子吹向桥边河渠上空,最后悠悠荡荡地落在了水面上,随河水飘流。

这夏天却酷似寒冬,对于医药人来说!S市风暴没有停息的迹象,而且愈演愈烈,医药代表们焦躁不安。

伍翼凡虽然与外界切断了联系,心却并未就此静下。风暴不停息,一种惶惶感总挥之不去。每日如浮萍浪梗行无定所,只有走在外面,待在人多的地方那颗心才稍安。踪迹遍布公园、街市及书店等地。

最后他固定在了一个地方。自从去了这个地方后就不想再换地方了,因为其它地方顿失颜色。这个地方就是S大学。他上午来到自习室看书,中午在学校吃饭,下午看会儿书就去打篮球。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时一切烦恼都忘却。体育竞技的美妙就在于人处于当下时刻,心无旁杂,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两周后,他又找回了当初的手感和年轻。

S大学虽然离家很远,但他每天背着包乘车前往,雷打不动。他又回到了校园,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校园,一个可以安放心灵的地方。只是,每当听到铃声,看到成群大学生时,回忆和感伤如潮水涌来!

这天,他下了车朝S大学走去,眼前突然出现两个身影——一老一少。两人背着长筒帆布包,包顶与头平齐。年轻人一手提着红白方格蛇皮袋,一手挽着老人胳膊,老人用竹竿左右敲打地面,探步碎移。是盲人,唤起了伍翼凡某种记忆。

伍翼凡走上前,看到了两张似曾相识的脸,仔细打量原来是算命老人和盲少年。老人不再顶髻苍髯,变成了平头光脸,显得年轻了一点。盲少年长高了,眼睛大大的,嘴上冒出浓密的胡须。老人的脸还是那么平静。看着他们,伍翼凡瞬间回到了榕岗洲,回到那彷徨惆怅的岁月,不禁眼睛湿润。

伍翼凡努力控制自己,叫了声:“老先生!”瞽瞍停下了脚步,转向喊声的方向。“是小伍吧?”瞽瞍问。伍翼凡吃了一惊,这些年过去了,老人还记得自己的声音,瞬间泪眼朦胧。

“老先生,好久不见!这些年您还好吧?”

“还好啊!离开榕岗洲没想到还能遇到。你还好吧?工作都顺利吧?”

那声音像是穿越了沧海桑田,一股慰藉般的温暖迎面拂来。伍翼凡很想哭,却竭力控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哽咽说道:“好!一切都顺利!托您的福!感谢您当年的帮助!”老人问道:“怎么了?遇到什么事吗?”伍翼凡摇头:“没有!没有!看见您特别激动!”说着面颊已满是泪水。稍平静后,问道:“您这是去哪儿?”

“去火车站,我们要回去了。没什么生意,没多少人再相信算命了!”

“这离火车站还很远啊!您这是走去啊?”

盲少年对着声音一笑:“爷爷为了省公交车费,我们一早出门走到现在。”老人对少年说:“你每天还没坐够啊?去那么早还不是干坐,走走活动一下气血。”又对伍翼凡说:“你在这附近上班啊?”伍翼凡说:“我到前面S大学办点事。”老人点点头。伍翼凡问:“您这回去方便吗?就您两人啊?”

“有老乡一起,下午在火车站碰头。没有眼睛好的指引我们这哪能出远门。”老人又对少年说:“我们也走累了,找个地方歇会儿。”然后,摆头探感四周,自语道:“这儿哪里可以坐会儿?”

伍翼凡四周看了看,街面并没有可以随意坐的地方。他看到了麦当劳,说道:“这街面没地方可以坐,只有麦当劳。”老人摇摇头。一旁的盲少年说:“爷爷,我们去吧,现在肚子好饿,我还没吃过麦当劳!”不待老人反驳,伍翼凡说:“走!去麦当劳,我请你们!”老人摆手:“那不是我们去的地方,就在路边树底下卸下包站一会儿也行。”盲少年努嘴。伍翼凡说:“老人家,进去坐着歇歇脚吧!我们正常消费,又不碍谁事。”老人再三推辞不过,只得连声感谢。

在伍翼凡的牵引下,三人来到麦当劳,在一个靠墙角落的桌旁放下行李。还未坐下来,老人就忙拉着盲少年找洗手间。伍翼凡领他们上洗手间,但他们并未尿一会儿。老人说:“我们这种人很麻烦,出门首先要找准厕所。中途只要有厕所,有尿没尿都上一个。”盲少年说:“为了不上厕所,我们早上一滴水也没喝,杯子里的水只是用来打湿嘴巴的。”伍翼凡听了,鼻子泛着酸。

伍翼凡买来汉堡、薯条、炸鸡腿、可乐等,并指引他们享用。老人说:“让你破费了,真不好意思!我不吃,给我孙子吃吧。你也吃点。”伍翼凡将一个汉堡递给老人说:“您吃吧,有的是!您从早到现在都还没吃。”老人握住,说:“习惯了!我们早上从来不吃早饭,一天两顿。”盲少年狼吞虎咽,打着嗝说:“这汉堡味道好怪呀!”伍翼凡把可乐递给他喝。老人立马嘱咐:“别喝多了,待会儿找不到厕所。”盲少年轻轻地吸了两小口就立刻放下并触碰着桌子将可乐移到远处。老人对伍翼凡说:“你也吃啊!”伍翼凡说:“您不用管我。我今天早餐吃得很晚,一点都不饿,喝点水就够了。”老人举起汉堡又停了下来说:“耽误你办事了吧?”

“不碍事!没什么要紧的事,晚点去也行。”

老人这才将汉堡靠近嘴,鼻翼动了动先嗅了嗅,然后咬了一小口。

老人和少年注意力集中在了味蕾上,细细体会这从未尝试过的怪味道。老人细嚼慢咽很平静。盲少年瞪着乌黑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桌面,眼睛可以照见桌上金黄的炸鸡腿,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伍翼凡递给他,他大快朵颐,脸上洋溢着喜悦。伍翼凡静静地看着他们享用。

老人突然停止了咀嚼,抬头问:“你遇到了什么事吗?”伍翼凡一惊,心想:盲人虽然看不见,但其他感官却异常灵敏。伍翼凡摇摇头,才想起对方看不见,于是说:“没有!”老人静静地对着伍翼凡,片刻后说:“还能遇到是天赐的缘分,就当老朋友聊天,有话但说无妨。”伍翼凡“嗯”了声。

伍翼凡给盲少年撕开番茄酱,教他吃薯条。盲少年一根接一根,不一会儿吃完,手还在盘子里摸寻着,口中说道:“没啦!还没给爷爷留嘞!”伍翼凡说:“没事,我再买一份。”老人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吃饱了。谢谢你!”伍翼凡问盲少年还想吃啥。盲少年憨憨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老人阻止:“够了够了!不用了!”

伍翼凡又点了一些东西端了过来。老人难为情地说:“这怎么好意思!让你太破费了!”又对盲少年说:“真不懂事,这大个东西!”伍翼凡说:“没事!他喜欢吃就好。”伍翼凡又教老人吃薯条蘸番茄酱。老人过意不去:“太让你破费了!这肯定很贵。多少钱?”伍翼凡说:“还好!不是很贵。就像您说的‘有缘’。这汉堡这薯条这麦当劳与您有缘,它们此时此刻注定属于您,您就尽情地享用吧!”老人笑着。

老人各种尝了点儿便不吃了。擦完嘴,摸包取杯喝了两小口水就放下了。伍翼凡问:“老人家,您回去打算做什么?”

“家里还有一点儿田,回去雇人种,有口饭吃就够了。我这孙子已经学会了推拿按摩,他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我就算尽了责任。死了,有人给我送终就不算孤魂野鬼啦!”

伍翼凡眼睛又湿润了,问道:“生活上谁照料您?”

“村里有个残疾的婆婆,老伴去世了,儿子也不要她,经人牵线她同意跟我。回去我就要当新郎了!”老人笑了,脸上有激动神情趟过。他接着说:“老了有个伴相互照顾就知足了。我师傅他老人家晚年身边没个人,后来被车撞死了。他是个苦命的人啊,眼睛失明后,老婆跑了,儿女未成年就跑到外面去打工。他带我去各大城市闯,老了也只得返乡,攒的几个钱也被子女偷得差不多,结果还出了车祸。”伍翼凡感伤地说:“有个伴就好!”

突然听到“叮,现在时刻是上午十一点整!”老人随身戴的报时器响了。盲少年吃完了,打着饱嗝。伍翼凡又将可乐递给他,他吸吸停停。傍午时分,麦当劳舒适的环境使人昏昏欲睡。伍翼凡对盲少年说:“你尽情地喝吧!中午了,喝完趴在桌上睡一觉。醒了上趟厕所就完事了。”老人说:“等一下我们就走了,不睡了,太晚了怕把车误了,车站还有老乡等着在。”伍翼凡询问了火车时间,说:“时间还很充裕,来得及。等会儿我送你们乘直达的公交车过去。”老人说:“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耽误你事了!” 一旁的盲少年说:“爷爷,我走累了,我想歇会儿再走。”老人骂道:“你个死懒蛇,吃了就想睡,没出息!”伍翼凡对盲少年说:“你喝了歇着吧,我看着时间,绝对不会误点的。”盲少年两口就吸到了底,吸管发出“吱吱”响,那难得地畅快在脸上欣然流露。他坐着打了两个气嗝便伸起了懒腰靠在了椅子上。伍翼凡把桌面收拾后让他趴着睡以免肚子着凉,于是盲少年把头枕在弯曲的手臂上趴着睡去。老人知道伍翼凡有话说,静静等候他开口。

“老人家,恭喜您找到老伴!”

“谢谢!谢谢你的款待!你还没结婚吧?”

伍翼凡一惊,问:“您怎么知道的?”老人笑而不语。伍翼凡惊叹:“您真是神机妙算啊!那您帮我算一下,我什么时候结婚?”

老人嘴唇动了动,手指掐了掐,过了一会儿说道:“乙未年——后年,一个属虎的女人。”伍翼凡大惊失色,不仅时间具体,更是和母亲一个属相,心想:“这难道是天命吗?”接着问道:“我的婚姻幸福吗?能走到头吗?”老人嘴唇微微一动,欲言又止,片刻又说:“我只能算到此了,后面由你自己去找答案!”

“您不说,就表明不幸福。”

“并非这样!我已削发易服,决定不再替人算命。今天你这样盛情,我很感激,所以破了一例。我算了一辈子的命,很多人都算准了,也有一些没算准的,也有没有回来不知道是否灵验的。早些年我很坚信我们的盲派命理,认为算无遗漏,命皆注定,自己有种通神的感觉。当有算不准的时候,也总能找到合理理由为自己辩解,但最近这十年,不准的越来越多。世道变化太大,太快,人的命运也飘忽不定,难以捉摸。再加现在的人需求也多——什么考学的,买彩票的,投资的,出国的,婚恋的,还有搞婚外恋的同性恋的,我还遇到算肚子的孩子是老公的还是情人的,五花八门。当然,有些我们是不算的,但当这些太多时为了生意也开始算。有的算得准,有的算不准。当可以算的算不准时我也疑惑了,是我没有以前心明脑灵,还是老天爷忙不过来顾不得给一些人定命。可能是后者。现在的人什么都不信,既不敬天,也不畏地,满脑都是钱和欲望,奇形怪状的想法让人费解。所以有太多有运无命的人,怎奈何我能算得准?

算命对人有心理暗示作用,越相信的人暗示越强。有的人会自动把事情与算命的结果挂钩,形成验证,有的人会顺杆爬自然而然地去验证结果。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我只能跟你算到这里,也不想给你任何暗示。如果我算的准,提前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也很没意思;如果我算的不准,你也没必要受到暗示成心理负担。你不要想多了,好好去面对!”

“您确定是属虎的?我能不能换个属相的女的?”

“天命难违——当然,我未必算的就是准的,你也不必当真!缘分的事情顺其自然!”

想着又将和一个与母亲一样强势的女人生活,伍翼凡就感到害怕。老人每次都很准,这次自然不会失手。他很懊丧,不敢憧憬未来。他感慨悲哀人命天定,每个人就像一头蒙上眼睛拉磨的驴,循环往复,周而复始,难以逃脱。

“实话告诉您,我最近不太顺。您帮我算最后一卦,看我最近是否有劫难。我给钱您。”

“不能再算了,不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您不好意思收我的钱。刚才算是缘分,下面您就正常收费,是多少收多少,我一分不少也一分不多。您就成全这最后一次!”

老人摇头。伍翼凡说:“最近,我心里总是惶惶的,只有打篮球时才能稍稍平静。您给我算一算,看是祸是福,知道了答案我也就放下了。”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好吧!就最后一次,但我不收费。”

老人匀了一下气息,然后嘴唇微微翕动,手指轻轻掐算起来。伍翼凡屏气敛息,看着老人,老人脸上毫无表情。不一会儿,老人停止掐算,却半晌不开口,伍翼凡着急地看着老人的嘴很紧张。老人突然开口说:“吉!”伍翼凡松了口气。老人又说:“我送你还是那句话——应天顺命,安分随时!同时,你的魂容易出体,要守静勿妄!”伍翼凡点了点头,表情凝重地说:“我记下了!”

伍翼凡掏出一百元递到老人手中,说:“这是一百,您收下!”老人不收,反推了回去,伍翼凡又推了回来,老人推阻说:“这个钱我绝对不能收。我算命的大限已到,收了就说明我还在操持旧业,再算下去会折我的阳寿!你收回吧!”伍翼凡这才收了回来。

“我很好奇,您算得这么准是什么原理?就靠易经吗?”

“这个你不必问!我们祖师爷专门给盲人研习的一套东西,只传给盲人。盲人们就靠它吃饭。天机不可泄露!盲人眼瞎心却明,世人眼明心却瞎!”

“叮,现在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半”报时器提醒着时间。

“命既然能被算出来,我想问下,人的命是不是天生注定的?是不是无法改变啊?”

“你父母角色错位,这是他们的命,你有这样的父母是你的命。你的家庭就是你的命,这是无法改变的。你抗争是没有用的,只会更加痛苦。不能改变的就是命,可以改变的是运。现在人很看重运,算的是运而不是命。争得了运,争不了命!”

“是啊!我的家就是我的命,这是无法改变的。我感觉有怎样的命就好像会有怎样的运,命不好,运也很难好!”

“想开些,乐观点!你再不如意也比我们强,至少你能看见阳光。你的命比我的好多了,我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母亲是个妓女,我出生眼睛就瞎了,是姚寡妇妈把我养大。很多次都不想活了,可都没死成——眼睛看不见想死也不容易!曾经还不懂事地埋怨过姚寡妇把我捡回来。慢慢地就认命了,接受了现实。有时还会想命好苦,后来也不想了。人各有命,好赖天注定——是怎样就怎样,要咋地就咋地吧!

我认过一个儿子,不仅命苦还命短。他天生也是瞎子,人很聪明,一教就会,算命比我还厉害,可惜后来得病死了,才十四岁。我这孙子命还好点,四五岁前还看过这个世界,后来得病家里没钱治耽搁瞎了。他脑袋有点笨,算命那套东西总记不住,也不感兴趣。不过,现在算命的也不行了,就让他去学了门手艺。

我和他的命也就这样了,不像你还有选择。我也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我脑海里只有声音和感觉,没有你们说的色彩和画面。如果能睁开看一眼,就死而无憾了!”

“是啊!相对您来说,我已经够幸运够幸福的,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与命对抗,当接受了也就好了。我这辈子遇到过不少对身世不满的,对父母对家庭满肚子埋怨,搞的家庭关系紧张,鸡犬不宁。我看来都犯不上。人长寿也就活个三万天,一出生就朝死奔去,每过一天打个叉,叉打完了也就蹬腿咽气了,哪有那多功夫去计较?

‘人一生总是有遗憾的,看作正常也就不放在心底了’、‘以前的、过去的都是老黄历’、‘老黄历是用来撕的不是用来记的,过一天撕一页,明天又是新的一页’,这都是我姚寡妇妈跟我讲的。她老一辈子受罪,倒还挺乐观的!”

“说得很对!您这个母亲很了不起!您应该受她很大影响。”

“是啊!我很感激她。不过,不这么想又能咋地?抱怨不管用啊!学会宽慰自己才能活下去啊!”

听了老人的话,伍翼凡感到舒畅。在这样一个残障人士面前,在一位饱经磨难的老人面前,自己确实无理由去抱怨父母。望着老人的脸,伍翼凡越来越平静,说道:“感谢您!感谢您一席话!感谢您今天的指教!”老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一片沉默,伍翼凡担心老人不自在,随意问道:“您孤单吗?”

“习惯了!我一生的伴侣就是收音机。听音乐、节目、新闻都行,想听就听,想关就关——有它就行。我年轻时谈过一个女朋友,也是个瞎子,青光眼搞的。别人都说她长得好看,我却看不见,不知道‘美’是个什么东西。我用手摸她的脸,鼻子挺挺的,脸圆尖圆尖的,嘴巴小巧小巧的。我特别喜欢他身上的气味。我们亲过嘴儿,那美妙的感觉终身忘不掉。可惜她父母不同意。我算准她会离开我,我很珍惜每一天。后来她嫁给了个聋子。那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我总记得她跟我讲颜色和画面。我知道春天是绿色的。”

老人的脸如平静的湖水有条小船划过,泛起幸福惋惜感伤的涟漪,一层层散开。伍翼凡感到哀伤,眼睛又湿润了。为了不让老人伤感,伍翼凡转移话题,说道:“很多人都离开了S市,有一天我也可能会离开。”

“S市是我到过的环境最好的城市,我的鼻子和脚能感受得到。这里的盲道做得最好最通畅。可惜这里不是故乡,也没本钱留下来。不过我也不留恋,落叶归根是我们瞎子的宿命!”

当报时器报到十二点整时,老人站起身要走。伍翼凡竭力挽留:“再坐会儿吧!以后再也遇不到您了,也听不到您的教导。您今天说的对我作用很大,再坐着聊会儿吧!时间还早。”老人犹豫了片刻说:“那再坐会儿,十二点半就真的要走了。”伍翼凡连声称“好”。

当老人坐下来时,伍翼凡突然又不知道说啥,于是信口问道:“您相信有来生吗?”

老人想了想说:“我以前坚信,也很期待早日投胎,算准了来生比今生好。但现在我却觉得没多大意义了。我和我的前世又不能交往又不能打电话,既体验不到他的荣华富贵,也感受不到他的酸甜苦辣,我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他,我是我,两人又有何干?我和我的来生也一样的。如果能来往,我想那个贪官也不会认我这个穷瞎子是他的来生。我更渴望能有一段和常人一样的时光。我已经很久不考虑这些问题了。还是过好现世吧!”

伍翼凡觉得有道理。又好奇地问道:“您觉得有上帝吗?”

“应该有吧!太阳东升西落,一年春夏秋冬,这都很有规律,不像杂乱无章没人管的样子。设计得这么精良,只有高超的工匠——那就是上帝!”

伍翼凡在情急下信口问了两个玄诞的问题,忽然想起一个一直困扰的问题,问道:“为什么生活中一些奸邪的人往往过得有滋有味甚至大富大贵,而一些本分人却往往活得郁郁不得志?是不是人变坏才更容易成功?”

“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肯定更容易获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来。奸邪的人做了心安理得,但你做了却寝食难安,你想变坏也不容易。当然,凡事有得必有失,奸邪的人肯定会有其它困扰。凡事也有个度,邪过了头就会天道好还。

我算命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你说的这种人也见过不少,很多都有不光彩的地方。这些捷径走惯的人只愿意杀直路,铤而走险吃不准时就会来找你算命。以前遇到一个卖假药起家的老板,赚了很多钱盖了药厂,贿赂官员拿批文做得很大,还当了人大代表,风光得很。后来他贿赂的官员因贪污问题被调查,他随时会被牵连出。面前有三条路:一个是找更大保护伞,二个是出逃国外,三个就是主动自首。他决定不了就找我来算,我说第三个吉,前两个凶。十年后他找到我表示感谢,因为当年“那一根藤上的葡萄”都落了网,出国的过得惨,有的还被引渡,反而自首的破了灾。他判了七年,出来后又开了公司。其实我当年根本没算,只是做做样子,因为义大于天,劝他自首也算尽一份公民责任,他也因此保生。对于这些人就是常说的那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伍翼凡忽然感觉对面坐的是一尊佛,平静如水却蕴聚宝藏,于是抓紧提问。又问道:“既然命是注定的,人就听天由命好了,还需要努力拼搏吗?”

“命不易改,运却能搏!当运足够强大时是可以逆天的,从而改变命的轨道。现在的人比以前的人幸运得多——选择多,机会多,重来的机会也多,不像过去的人往往一生就一次机会,没抓住就彻底没了。较过去的人而言,现在的人一辈子像过了几辈子一样,所以运大逆天的可能增加了。生在这个时代是走运的,不要辜负虚度,还是要去努力拼搏。起跑线输了不要灰心,后面还有机会赶超。心态放平和,尽人事以听天命!

人有几个通病是大碍:一个急躁,凡事希望速成;二个太功利;三个欲望多。控制好这几点会幸福的!”

……

当报时器报十二点半时,老人赶紧拍打孙子:“快起来,时间到了要赶路了。”说着缓缓站了起来并对伍翼凡说:“我们要上路了。感谢你的招待!”伍翼凡也不便挽留,说:“不客气,这是缘分!”盲少年伸伸懒腰站了起来。伍翼凡说:“我带你们上个洗手间再走。”伍翼凡把他们领进洗手间,又将他们领回座位,然后自己再去洗手间,准备方便完后送他们去乘车。

当伍翼凡小解完来到原地时,发现老人和少年已不在了,扫视餐厅也不见。他立刻走出麦当劳,四处环顾却没看见他们。来到街边,左张右望也不见人影,又来到公交车站和地铁入口,也没找见。他们已不知去向。

伍翼凡很惊讶,纳闷两个行动不便的盲人怎能如此神速,杳如黄鹤。他瞀惑地向S大学走去。

晚上,伍翼凡梦见了算命老人。他说:“我原是遥远灵河园圃中的一棵老桉树,渡过了灵河到了极乐。你是灵河园圃中的一棵木棉,看你困在灵河中央特来点化你。”

“灵河园圃在哪儿?”

“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宇宙之外。”

“我怎么才能摆脱困网啊?”

“渡河!你不要放弃,定心修炼,功到时自能渡!”

老人说完化作一道金光而去。伍翼凡醒来,天已大亮,阳光直射床头。这个梦让他感到奇怪,惊讶。随即觉得很荒诞,笑了笑。

自从邂逅老瞽瞍后,伍翼凡变得很平静,独耿介属虎女人一事。想了几日,回味老人的珠玑良言也就随命随缘了,再则属虎的也未必都与母亲一样,于是反倒期待起来。

一切放下时,伍翼凡风恬月朗。他决定找家正规药厂做医药代表,不再左思右顾。

然而,肃风不宁。随之传来重磅消息——章耀东被抓,有人匿名举报到省里。伍翼凡在电视上得知,怛然失色,恐章耀东玉石俱焚。想起老人算卦是吉,又晏然自若了。

章耀东起初态度强硬,拒不交代。他在拖延以待副市长妹妹营救。岂知,那位靠山正与他划清界限,将药厂的股份退了出来。

章耀东度日如年,最终在强大的压力下服软了,却变成了疯狗咬向所有人,除了市长妹妹——他还抱有一丝幻想。他怀疑是施友盛指使的,也怀疑章昊洋,还怀疑冯辉英、王自新、郑泽轩等人。他在脑海里一遍遍扫描,还包括伍翼凡。

此时,伍翼凡正在市美术馆参观国画展。伍翼凡很喜欢国画,尤其山水花鸟虫鱼类。这一主题国画能令他瞬间放松平静,甚至具有疗愈功能。

这些穿越时空的水墨珍宝令伍翼凡心旷神怡,每幅画他都会详观细品。

当看到一幅水光山色的画时,伍翼凡被深深吸引。画中山峦薄雾微蒙,山脚林木深蔚,远处有江水交汇与绵山比邻。

伍翼凡凝眸端详,进入到了画中。先是登山游峦,接着又临水泛舟。不知什么时候,发现画前来人,才跳了出来。画的下面简介牌写着《潇湘图》。他流连不离,当画前聚集了很多人时方才走开。

当看到一幅涂满黄色的画时,伍翼凡挤眼定睛一看,黄色顿时散开成了一朵朵小黄花。原来是迎春花,伍翼凡差点叫了出来。他瞬间来到了学校,和程秉驰并肩夹着课本从迎春墙前走过,向教室匆匆赶去,又从迎春墙前返回向郭老师办公室走去。

画中迎春花曼枝婆娑,绿叶无多,却盛花缀盈。伍翼凡上前嗅了嗅,还是当年的气息。突然一只蝴蝶在上头翩翩起舞。伍翼凡用手去捉,蝴蝶慌忙蹁跹,舞舞停停。伍翼凡追追赶赶,一不小心从迎春墙上掉了下来——身旁有人碰了一下他。紧邻是一幅草荷图,芜杂的水草中一只荷花骨朵孤立水洼,无精打采。微风拂过,水草摇曳不定,小荷瑟瑟发抖。

伍翼凡突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吃了一惊,欲回避却瞬间淡定了。原来是郝冬薇,多年不见,她还是以前的样子,长发披肩。越来越近,伍翼凡叫了声“郝冬薇”。郝冬薇转身,一惊,微笑着说:“真巧啊!你也来参观画展?”四目凝视片刻,郝冬薇用手挽住一旁男士的胳膊说:“这是我老公。”一旁男士肩上架着一个小女孩。男士冲伍翼凡点了点头,伍翼凡也点头回应却并未看清对方。郝冬薇拉着男士向前走,对伍翼凡说:“再见!”伍翼凡点了点头:“再见!”男士问郝冬薇:“他是谁啊?”郝冬薇说:“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伍翼凡笑了笑。

此时,有越来越多的人前来美术馆参观,馆外已排成了长龙。水墨国画能给人一种超逸世外的恬淡闲适,可以使人放松,放下。

伍翼凡来到一幅画前。画中一头牛驮着犁具,一旁池塘溅起无数水花, 池边杨柳垂条飘舞。风雨中,健牛仰头瞪眼,鼻子前有条绳子绷得直直的,却不见牵牛的人。伍翼凡不忍多看,感到难受,恨不能剪断牵绳让水牛自由自在。

他来到邻旁的画。只见树枝上并排站着两只鸟,一只抬头朝上看,一只回头朝下看。伍翼凡未解其意,顺延来到下一幅。这幅图画着一只公鸡。这只公鸡色彩缤纷艳丽,但并非像其它公鸡那般昂头伸颈打鸣,而是在草垛上缩首闭目,如思如憩。凝视公鸡,伍翼凡感到愁情别绪。

离开时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人,他一惊——是潘丝丽。潘丝丽和上次酒店出现一样,短发烫染。她好像没发现自己。伍翼凡迟疑片刻,主动打了招呼:“咦!潘丝丽,你也来参观了?”潘丝丽转项抬头,看是伍翼凡一惊,似笑非笑地点头“嗯”了声。然后眼光从他脸上移了下来,说道:“你也来啦!”此时走过来一个人,是关熙宪,伍翼凡更是吃惊。关熙宪大腹便便,叫了声“伍哥”,然后伸手来握,同时说道:“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伍翼凡伸手相握:“好久不见,还好!”伍翼凡看了看关熙宪,又看了看潘丝丽,潘丝丽眼光闪躲。伍翼凡问:“你们都还好吧?还在原来公司?”关熙宪说:“嗯,都还好!”说完双方便没了话讲。关熙宪立刻说:“伍哥,你逛吧,我们到前面去看看。”

伍翼凡望着他俩背影淡然一笑,向前走去。

看了花鸟虫鱼后,伍翼凡来到下一个单元——江南水乡。水墨江南,烟雨蒙蒙,蕴藉诗情脉脉。其中有一幅画深深地吸引了伍翼凡。天色青蒙,两排黑瓦白墙的房屋中间有河渠穿过,河渠上有座小石拱桥。拱桥上站着一个穿着桃红旗袍的女孩,打着伞,背对着。女孩细腰丰臀,一根独辫搭在左肩。她望着远处,不知道是在等谁,还是在思念谁?伍翼凡入神了。

不知什么时候,画中女子回眸一笑。她明眸雪面,笑容温婉,伍翼凡痴住了。女孩楚楚可人,他不觉两个箭步跳到了桥上,凝目注盼——是袁忆箫。伍翼凡呆住了,袁忆箫羞涩地转身而去。顷刻,天下起了雨,如豆般落在地上。袁忆箫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只见伍翼凡在原地傻笑愣望,雨滴打在他身上,衣服变成了房瓦的颜色。袁忆箫抿嘴,将雨伞举高了,又缓慢落了下来,然后低头垂目地站着。伍翼凡赶紧走了过去,从袁忆箫手中拿过伞来擎着。两人在一柄伞下并肩缓步徐走,小小的拱桥变成了飞架江河的大桥,两岸百花盛开,万紫千红。

不待下桥,就看见母亲站在桥头,伍翼凡全身一颤。母亲远远地呵斥:“不准和女孩子在一起玩,学生是不准谈恋爱的!”伍翼凡站住了,袁忆箫仿佛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走着,伍翼凡快步上前给她遮雨。又听见:“你当我不知道?我会经常问你们班主任你的情况,他也会如实地告诉我你的一举一动。”伍翼凡有些烦乱。突然看见柯阿姨和母亲坐在凳上闲聊道“在大城市没有稳定的工作就别指望买房了。没房子哪个女的跟?”、“老夏的儿子长得穷体面,啥都没有,又没像样的工作,也没老夏的手艺,要求还挺高”、“王嫂子找的那个女婿长得人模狗样,可就是没有本事,姑娘跟着受罪。王嫂子后悔死了,当初是死活不同意的,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下把自己姑娘给害了”。伍翼凡耷拉着脑袋,伞也低了下来,感觉她们在议论自己。袁忆箫看了看他,他看了看别处。失魂落魄间,只听见母亲站在远处喊:“还在外面野!还不回去学习!”伍翼凡慌忙将伞塞给袁忆箫就跑了。步子跨得很大,一下从画中跳了出来。

画中的女子还站在桥上望向远处,天色青蒙。在远处,伍翼凡才发现有一条乌篷船驶来。伍翼凡惘然,女子可能在等船上的人。他落寞地走开了,又回头看了一眼。

来到一幅山水画前,画中近处田野阡陌,远处高山壁立。一条大道在临麓处分了叉,一个戴着礼帽背着包袱的人站在三岔口踌躇。伍翼凡凝视又出了神,魂魄一下附在了那人身上。他站在岔口远眺,三条路逶迤伸向远方。踟蹰间,突然有人从身旁经过,顺大路延伸方向走去。伍翼凡定睛一看背影像董雨曼,欲上前又止步。轻轻唤了声,女子站住转过身,确是董雨曼。她点头示意他上前,可伍翼凡无动于衷。这三条路他都不想走,他想另辟蹊径直接上山越岭。他离开大路径直向高山开拔,董雨曼默默转身向前方走去。

来到山下,只见树木林立,草灌芜芜。伍翼凡用伞左探右拨,强上蛮进。然没走两步,杂草丛生,荆棘密布,雨伞千疮百孔,难以为进。突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快过来,这里有路!我们结伴上山吧!” 伍翼凡喜出望外,寻声望去——是范歆。范歆拿出图纸给伍翼凡,伍翼凡大悦,两人按图索蹊。可也没走多时,就有大石阻遏不得攀。正困顿两难时,范歆已不见踪影。伍翼凡仓皇失措,急眼时眼睛眨了两下,顿时杂草荆棘消失,面前依然是那一幅山水画。那位男子还站在三岔路前,那个女孩已消失在画里。

伍翼凡转身离开时突然看见了范歆,范歆冲他做鬼脸。伍翼凡主动走上前伸出手,范歆讪讪地伸手相应。两只手握住的瞬间,范歆变得憔面悴形,随之缩小变淡。伍翼凡松开手,怡然向前走去。

伍翼凡在一幅《妇人缝衣图》前停了下来。一位妇人在油灯前针黹缝衣,衣服的尺寸和样式可以判断是她儿子的。缝好后,妇人用牙齿将线咬断。伍翼凡注盼妇人,脸上皱纹如刀刻。伍翼凡眼泪如连珠落下。他走上前,给妇人一个拥抱,妇人看是儿子,也紧紧抱住。

起风了,风越来越大,妇人的头发吹乱,一旁缝补的衣服卷跑,妇人赶紧松手去追赶。狂风大作,伍翼凡双手挡面,已被刮飞。

他落在了一条路上,摔了一跤。暮色苍茫,他向灯火处走去。走家过户时,在一个墙角看见一个男孩双手抱膝蜷缩着望着天空残月,泪流满面。他停住了脚步,认出来那个男孩是伍翼凡。

他走上前拉他起来,帮他擦拭眼泪,然后一把抱住了他。两人相拥,小伍翼凡又哭了,哭得更伤心。

“别哭,伍翼凡!我会给你温暖!一切都会好的!”

空中响起了《命运交响曲》,音乐使他回神,在他面前的是一幅《男孩凝望夜空》的国画。音乐在耳畔不断萦绕,声响越来越大,乐章刚劲磅礴。

“嘟——”一声号响,伍翼凡吓一大跳。突然惊醒,睁开眼,原来是一场梦。

已是上午十点。一旁的手机正响着,铃声音乐已播至尾声,是母亲打来的。伍翼凡并未接,回味起那场梦来,露出了笑容。他起床穿衣,精神焕发。洗脸时,面对着镜子凝视良久——一张很久没有正视的脸。

原来母亲打来电话是给他介绍对象,是个家乡的女孩。伍翼凡问:“您以前不是不考虑当地的吗?”伍母说:“以前我要求太苛刻,现在我觉得人最重要。只要人好,不管是大城市的还是小乡镇的并没那么重要。这个女孩的家世我和你爸还是很了解的,是个好女孩。”

“女孩属什么的?”

“属虎!”

伍翼凡大吃一惊,算命瞽瞍之言立即回荡耳旁,不由惊乎老人之神。他想推掉,却没说出口。打完电话,便纠结悱恻起来。

他害怕找一个剽悍女与之生活漫漫,但上帝好像已经写好了剧本,他难以修改。又转念一想,兴许上帝安排的是一个同属相却性格相反的也未必可知。

伍翼凡想起刚才的梦,抽了两支烟,也就释然了。他准备回去相亲,听从算命老人之言——一切顺其自然。女孩究竟是刚是柔,不去妄加猜测,待接触后一切便知。

他准备收拾整理一下明日动身,反正也闲来无事。

与此同时,一个已经回到家乡的人正在演讲。这人就是程秉驰,笔名守翁。他正站在母校的学术报告厅讲台上。此时程秉驰的第三部《榕岗洲》已面市,获得很大反响。视角聚焦都市第二代农民工,展现了第二代农民工的爱恨悲欢与困惑彷徨。人物众多且立体,叙事波澜而宏大,获得不少好评。程秉驰的名气在《迎春花语》的基础上又放大了两圈。

郭老师看了《榕岗洲》后,连说“写得好,不简单”,并给程秉驰打去电话夸赞一番,而且逢人推荐。郭老师此时已退休,离开了学生他突然感觉一下老了,感慨时光的匆忙。不过,他现在有空读书写字了。于是胸中也激荡着写一本的冲动。一本糅合那些年历经的人和事的自传体,一诉人生遗憾和怅惘,给世间留下一点曾经来过的痕迹。郭老师回首人生总觉悠悠眷恨绵长不绝——有些事没能做,有些事已做错,有些话没能讲,有些人已错过。有一种酒未醉人酒殆尽的抱憾。心中无限郁结惆怅唯有文字表达才够深刻。有些故事他要再现,有些遗憾他要在世界中弥补。

郭老师并未写过长篇,为了能顺利开展和完成,他欲向程秉驰请教,却不好意思直瞪瞪袒露心扉。他向学校推荐邀请程秉驰来校交流,于是就有了上面的一幕。他创造了一个不经意的请教机会。

这天周六上午,程秉驰来到熟悉的学术报告厅,报告厅除了换了座椅和灯光设备外,并无二样。他清晰记得当年坐在左边最后一排的墙角听讲座,有些内容至今记忆犹新,尤其毕业那年多个行业的校友的汇报。没想到若干年后自己会站在这个讲台。在这个熟悉的空间,当年的翁小羽、伍翼凡、董雨曼等同学瞬间出现。一切并未走远。

学生们三五成群涌入报告厅,有学生还专门买了《榕岗洲》找他签名,程秉驰很受鼓舞。讲座开始前,学术报告厅已座无空席,还有同学席阶而坐。

程秉驰演讲的题目是《文学与抉择》,聚焦择业和爱情两方面。莘莘学子即将面临人生选择,这个话题对他们更有裨益。程秉驰做了充分准备,引用不少文学著作中的人物和故事进行剖析,也谈及自己创作时对人物抉择的把握。有故事有人物,学生们聚精会神。当讲到金庸的武侠时更是引起共鸣。一个半小时的演讲娓娓不腻,学生们意犹未尽。台下的郭老师也仰望着自己学生的才学。

提问环节,举手如林。有人问金庸里没提及的人物如何,有人问提到的文学人物的其他方面,有人问最近热销的等等。程秉驰都一一作答。

有个同学问:“您刚才分析了很多人物抉择的成与败以及幸运与遗憾,但并没有给出如何作抉择的答案。请问我们究竟该怎样做人生抉择呢?”程秉驰微笑颔首道:“这个问题问得好!”然后解释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分析的人物都不是那种大忠大奸的人,而是更贴近现实生活的人,因为更多人是处于这之间的。同样,我们的现实生活也大多处于是非对错两端之间,这才是生活常态,所以我并没有简单粗暴地给每个抉择贴上好与不好的标签。只要是每个发自内心的真实的抉择都是值得尊重的,不要违背自己的内心而终了后悔就好。当然,发自内心的真实抉择并不等于结局一定好,因为存在世事无常,但违背内心不真实的抉择终究意难平。希望我的这种态度能让大家更好地去感知和启发,从而做出适合自己的人生抉择。

第二点,我们已经养成了要明确答案的习惯,我想这主要受我们学校教育的影响。我们的考试总要有个标准答案。符合答案就是对的,否则就是错的,我很不赞同这个。生活中更多的时候是没有对错答案的,或者不关乎对错,我希望我们的教育和思维能更加开放更加发散。” 台下响起一阵掌声。

有个同学问:“我们班同学大都准备考研,我很犹豫考不考,您觉得考研有用吗?”

程秉驰一下回到毕业前的彷徨,那时也犹豫是否考研,和伍翼凡几个愁蹙。他答道:“你考不考研和你们班大都考研没有关系。我们的大学生应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将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和规划结合,答案就在你心底,你的身体也会对不同的答案作出反应。”

又有同学问:“我学的专业我并不喜欢,想转行又很担心。您当初转行是怎样考虑的?请您给点建议!”

程秉驰不禁讲起了当年就业履历和心路历程。于是从卖药及卖药的迷茫讲到写作及写作的苦恼,眼中泛着泪光,丝毫没有掩饰和吹嘘,令学生们动容,也不时迎来掌声。其间程秉驰也谈及到了伍翼凡董雨曼等同学,但隐去了名字,以“有个同学”“另一个同学”作为代称。他说:“我有个同学,一直在寻找方向,历经了很多挫折,最后还是回到了本行。世上没有完美的理想,也没有完美的工作,却往往有一颗想得太完美的心!”台下的郭老师知道他说的是伍翼凡,不由心生感叹。

程秉驰最后说道:“我很难给你一个转行好与不好的简单答案。人生难免有岔路,有时也需要去尝试才能看清!由法国作家皮埃尔的同名改编的电影《桂河大桥》描述了在二战时期一个原本从事艺术的英国军官。他被日军俘虏去修建大桥,当日军满足了他的高傲心理后,他将桂河大桥当艺术品来修建,而且又好又快地建成并希望永世长存造福当地民众,却忘记了是在给侵略者提供战争便利。当大桥炸毁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每个人内心有一盏灯,有的明有的暗,但会越照越亮,它会指给你方向,也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希望我的经历和回答能对你有所启示!”台下掌声一片。

接着一个同学问起了爱情问题,话题一下就从择业转到了情感方面。这个话题似乎更具吸引力,不时传来笑声。有人问三角恋,有人问脚踩两只船如何选择,也有故意逗乐的问同性恋话题的。程秉驰也诙谐应和作答。

有个男生问:“我喜欢一个女孩子,但那个女孩子不喜欢我,而有个女孩子喜欢我,可我又不是很喜欢她。我该怎么办?”男生一脸严肃。程秉驰感同身受地回到了当年,想到了翁小羽和李思男,也想到了伍翼凡当年的选择题。程秉驰控制自己回到现场,想了想说:“很多人都会遇到你这种情况。爱情不容易获得——这是人生常态,能获得则是幸运。我的建议是该追的追,该接触的接触,心态放平和,时间会给出答案。也许你能追到心仪的,与你的坚定有关,当然也不排除那个你不是很喜欢的后来又喜欢了。但不论是什么结果,我希望你的追求是发自真心。美国作家玛格丽特的《飘》中女主人公郝思嘉屡次和不爱的人结婚,注定了人生不幸。她历经沧桑才发现一直爱慕的艾希礼并非所爱而身边的白瑞德才是,可白瑞德已伤透了心离她而去。我的《榕岗洲》里也讲到这种情况,小灵子为了能扎根都市,努力追求到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大学生,而和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当他真正得到时又怅然若失,为以后的婚姻生活种下了不幸。爱情很美妙,也耐人琢磨,有时也很飘忽。做到减少遗憾不后悔就好!”

接着有学生问他的,程秉驰更是侃侃不倦。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角落看着讲台。他向那个角落看去,座椅上的男生正看着自己。他突然感觉一切好像都在轮回,只是换了个人而已。

原定一个半小时的讲座,拖了近一个小时。主持人感觉时间不早便结束了提问环节,然后作了简短总结。最后说道:“让我们再次以热烈的掌声感谢青年作家守翁先生!”台下学生们起立报以热烈掌声。那一刻,程秉驰很激动很幸福!

结束后,郭老师把程秉驰接到家里吃午饭。两人吃着喝着聊着。聊着那些人那些事,喝着光阴的醇酿,谈着文学的乐章。

程秉驰傍晚才从郭老师家出来。郭老师还要留他吃晚饭,他拒绝了。他要回家陪翁小羽。

他在学校里转了转,一切和当年没太大变化。来到迎春路,迎春墙依然伫立在那里。上面的迎春花更加旺盛,密集地垂布在墙上。当年毕业时五人在此留念的情景立刻浮现在了眼前。想起当时翁小羽说“下次回来给你带个好姐夫”程秉驰就笑了。

抬头,樟树遮天,迎春墙上面大台阶的石凳上有两名男同学在聊天,正是当年他和伍翼凡常坐的地方。“绿色瀑布”从上至下一阶一阶地倾泻。

迎春路上学生们来来往往,有的回宿舍,有的去食堂,络绎不绝。

程秉驰徐徐走过迎春路,往昔纷至沓来,泪光在眼中闪烁。离开那一瞬间,泪珠从面颊滑落。

他开着车沿着沿江大道行驶。现在的沿江大道焕然一新,道路干净规整,垂柳青青婆娑。一旁的大江浩荡向东,在夕阳余晖下金光闪闪。江面船舶穿梭,不时传来一两声悠长的汽笛声。程秉驰感到很幸福。他感慨自己是幸运的!

有多少人是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长相厮守?又有多少人历经风霜还有人生目标?很多人为了结婚而结婚,很多人为了打工而打工。搭伙过日子的是平常,没了人生目标的是常态!程秉驰感到自己太幸运了——能拥有翁小羽,能为文学奋斗终生,此生不枉来!

他想:“只要我自己不放弃,老天也别想把我抛弃!”

夕阳洒在他的脸上,微笑像花一样绽放!

此时,伍翼凡将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行李和礼品摆得整整齐齐。下午他开车去购物顺便把车洗得亮亮堂堂,油也加得满满当当,只期盼明早出发。晚上他兴奋得睡不着。

第二天上午,伍翼凡吃了早餐,将水电煤气关闭后就准备上路。他背上行李包来到门前时,突然“咚咚咚”有人敲门令他一惊。当伍翼凡打开门时,大惊过后瞬间弛懈下来,沉沉的行李包从肩上滑落下来。来的是两名公安人员,让他去接受调查。

伍翼凡对调查人员知无不言,供认不讳。

他并未流泪,反而有种彻底的释然。

伍翼凡给母亲打去电话说明了一切,他语气很平静,父母泣不成声。那一刻,他感觉摘下了面罩,人突然敞亮轻松,呼吸变得深沉平缓。从小他都生怕犯事,唯恐遭母亲打骂斥责讥讽,现在不用了。

算命老人没算准,出乎他的意料。

他在想:人的命到底是有定还是无常?

他永远捉摸不透!

S市的医药反腐风暴止于深秋。纪委专门开设了一个廉政账号,对于在规定时间内上缴回扣、红包、好处费至廉政账户的医生免处罚。于是各大医院的医生向廉政账号打了两百至两千不等的回扣款完事。

秋去冬来,该判的判,该罚的罚,一切归于了平静!看似落了片白茫茫霏雪大地真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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