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这天,满天的飞雪。
鹅毛大的雪飘过红瓦围墙落入丞相府。一穿着鹅黄狐绒棉袄的小女孩正拿着布老虎嬉闹,穿梭在自家府里的走廊上。路过的奴仆都称她一句“小姐”。跑过奴仆向远处去,她嬉笑着向正在和阿娘谈话的父亲扑上去。
“枝枝,阿爹和阿娘带你去见大神仙去!”阿爹轻轻抚摸着小脑袋。
去见神仙?支枝无疑是呆住了,毕竟神仙这一类的奇幻事只会出现在阿娘每晚的神话故事里。
吊愣不足片刻,她还是高兴地回答道:“好啊!”
不一会儿,一家三口就乘坐着马车向城西驶去。一路上,支枝说不尽的好奇。
“阿娘,我们要看的神仙和故事里的一样,都会飞吗?像阿爹给我放的纸鸢那样。”坐在阿娘腿上,她边说着边看着阿娘,眼睛里透露出无尽的期待。
阿娘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可能也会,毕竟阿娘也是第一次见神仙。”
支枝还是好奇,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夫妻俩也不嫌她话多,换着给她回答。
“神仙要吃饭吗?”
“他们吃完会像我们一样如厕吗?”
“神仙…..会死吗?”
…………
马车停在一处府宅,外观宏伟大气,又带给来人一种不敢侵犯的庄严肃清之感。看得支枝有些发忧了,紧紧跟在阿爹的身后走进了院子里。
仆人领着走向一处风景极佳的院落,映入眼的是满园火红的花,看着既像梅花又像茶花。
支枝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恍然间看见院子一头似有这花在飞舞。可是阿爹走得紧,没再多看上一眼。
来到大厅,一位长得冷峻的男人向阿爹打招呼。
支枝觉得这位肯定不是阿爹阿娘所说的神仙,倒是像一本画册里叫申公豹的长胡子的坏人,神仙不会这样的带有令孩童害怕的气息。
小孩的眼睛都喜欢放大身边的事物,快乐和恐惧也是。这位长得像所谓申公豹的男人不过是留了半指长的胡子,眉目间凶狠了些,倒也不至于是个坏人。
“这便是支兄家的女儿?多年未见,竟如此大了,确实是乖巧可爱啊!”男人看向支枝,“不像我江家那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哪怕是笑着的,支枝也感到莫名的害怕。她抬起头看了看后又躲到阿爹身后。然后用只有阿爹听得见的声音悄悄说了一句:
“活的申公豹。”
阿爹听见了,不明所以,只顾着和人说话。还连忙向男人说女孩是怕生,江家这位才想起来介绍一位贵客。
这时,支枝发现一边的座位上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老头。看着就像是老神仙一样。
老头似是发现了女孩的目光,朝她慈祥地笑了笑后摸了摸胡子。支枝这次不害怕了,也朝他笑了笑,因为他长得像街角卖糖葫芦的老爷爷。
随后老头看向两个男人像是了然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阿爹让阿娘先带着女儿出去转转,自己在大厅与这位老神仙和长得凶的伯伯商量事务。
和阿娘出来时遇见个漂亮的婶婶,阿娘说她是那位凶伯伯的妻子。
支枝不由得想着,这位凶神恶煞的伯伯是怎样娶到这样温柔漂亮的婶婶的,定是婶婶被他吓着了才敢答应求娶的。阿娘和婶婶聊得来,支枝接过婶婶给的糕点就往院子里的另一头跑去。嘴里还犯着嘀咕:
“会飞的花去哪儿了?”
竟然让她寻到了。
就在眼前。
一位少年人。
少年一袭红衣,飞扬的马尾高高扎起。眉目间透露着和雪色不一样的温和,像是从秋季带来的暖风。身姿挺拔,动作干脆利落,一剑一舞便掀起地上千朵红花。院落两边的红花像是他不可多得的看客,为他绽露自己生命中最鲜亮的红。
他那把剑好生漂亮。银色剑身与雪色相辉映,剑柄处恰到好处的镶了一个奇幻的红宝石。
蓦地,他停住,手执剑放身后看向女孩。
站在院落拱门之下,支枝与少年两两相望。
没有鸟鸣,没有人语。
花朵似乎开出了声,一小摊雪从花树上慢慢滑下。
许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少年,支枝愣住设说出话。只呆呆眨着个眼睛,提溜提溜的。像是想到什么,突然随手抓了地上的红花后便撒腿就跑。
少年就这样站在雪色与花丛中看着她跑去。嘴角竟带有淡淡的微笑。
之后支枝并未向阿娘提及这位少年,只是询问阿娘手里捡来的红花是什么花。婶婶替阿娘回答说是从岛国上运来培育的茶梅。
后来阿娘给支枝在进门的庭院里也种上了茶梅。
再后来,阿爹告诉支枝,那位凶伯伯是位将军,在外征战多年。前不久的一次战役差点丧命,幸好那天府里的神仙路过救了他。难怪支枝总觉得他挺吓人的,原来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啊。
还说啊,神仙给凶伯伯算了一卦,他身边有两位与仙山有缘之人,可以随他去仙山修行。一位是他自家的儿子,叫江映,这另一位便是支枝了。
这等好事必然是想去试试的,毕竟谁不想自己的儿女拥有能保护自身仙术的同时,能拥有个从仙山学成归来的名号呢。可最后只有凶伯伯家的那位去了,至于支枝,说是时候未到。
五年后,又是一年大雪。
支枝及异之日这天夜里,血色溅满庭院,包括阿娘为她种的茶梅。顷刻间,宴会的热闹便了无踪迹,只剩死亡的安静。
唯独留她一人瘫坐在庭院中哭喊。
她不明白为何要留她一人性命,为何整个丞相府要丧命于此。她的哭得有些麻木了,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抬眼她便看见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哪怕灯光昏暗,她也记得眼前这位少年。
她见过他。
在她十岁那年,
在她第一次见到满园茶梅的那年。
与那时虽然执剑但神色温和的少年不同,他像是不是他了。
混乱的灯光里,他的眼神呆滞却又带有杀气,手里紧紧地握住当年那把剑,剑光横扫,好似下一秒要把剑架在支枝的脖子上。他想说些什么,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支枝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摆,抬头向他询问着,以极其颤抖和带有哭腔的语气。
“为什么要杀我爹爹和娘亲?..…..…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句话她似乎用不了全身的力气。她想要个回答,一个能让整个府里人都丧命的原因。
还是没有回答,安静得让人心里堵塞。
“既然如此,那你把我也杀了算了!”
那把剑甚至快要贴上她的脖子,就在这一刻,积攒的情绪化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血溅在面前人的衣摆,他的衣摆好像并不缺这一点红,因为那里沾了太多人的鲜血了,早已再难浸入一点血。身体难以支撑下去,她就这样晕倒在他脚边。
少年的剑还悬在半空中,突然间,他像是清醒了一般看向了晕倒在脚边的支枝。带着无尽的疲惫感,下一秒,他便失去意识,拄着剑也晕了过去。
面前,因为混乱打翻的油灯燃起了大火。两人的背影快要隐没在这火色中。火光又映射着花朵。
今年,雪色里的茶梅格外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