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昔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那些人都红着眼睛,还有人气不过,直接上手直接推她,李昔往后退了几步。
“你还知道回来?你知道吗?你爸爸.....”说话的人有些哽咽,“你爸爸在走之前还在念叨着你,想着你在外面过的好不好,最后一句话都是留给你的,把一切都给你准备好了,可你呢?”
李昔始终站着不动,身体却开始颤抖。
“李昔,你爸爸做什么都想着你,但是你呢?”那人望了望天花板,不让眼泪流下来,“你为了你那所谓梦想,你连你爸爸最后一面都不见,你还是人吗?你真的有作为一个子女的责任吗?”
“你要是不想尽这个子女的责任你就早点说,你不说,还让你爸爸这么担心你,你是一定气你爸爸是吗?”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围在李昔旁边,伸出手指着她,嘴里说个不停,全都是她的不是。
被指责的人眼神有些散,直直的望着病床上的人,好像听不见他们的指责声。
“你们在干什么?”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李母手里拿着水杯走了过来,看到了站在中央的人,“都出去吧。”
“可是.....”
“出去。”李母又说了一遍。
其他人看了一眼李昔,纷纷走了出去,病房瞬间陷入安静。
李母慢慢走到李昔旁边,把杯子里的热水放到她手里,李昔抬头,李母手抚上李昔的脸,大拇指慢慢的摩挲,在她眼角擦了擦,看到了她的黑眼圈和疲惫不堪的脸,“累坏了吧?先休息一会儿吧。”
听着自己母亲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李昔有点想哭,她抿唇,忍着流泪的冲动,摇头。
“真的不休息?你应该是坐了一夜的车吧?肯定是一个晚上都没合眼,睡会吧,妈妈守着你。”
李昔眼眶含泪摇头,慢慢开口:“妈,爸他.....”
李母转过头去看着病床上的人,弯腰替他掖好被子,“他自己一个人走了,丢下了我们娘俩。”
她转过头来,笑着看向李昔:“你爸很自私对不对?”
李昔不说话。
李母弯腰把地上的照片都捡了起来,用袖子把它擦干净,然后放在桌子上,说:“马上就要见不到你爸爸了,你好好跟他聊聊吧,记得把热水喝了。”
李母出了病房,只剩下李昔和李父。
李昔把杯子放下,在床边坐了下来,滚烫的掌心握住了李父冰凉的手,“爸,我回来看你了。”
“你知道吗?我成功了。”
“很多人都喜欢我的歌,喜欢我的舞台。”李昔拿起照片给他看,脸上带着笑,“你看,这就是我出道时的照片,大家都很高兴呢,还有很多人恭喜我呢。”
病床上的人毫无动静。
李昔啊了一声,“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因为没有亲眼看到我给你表演,所以生气了?哎呀,爸爸你别生气,这样,你现在马上起来,只要你起来,睁开眼睛看,我立马就给你表演,你想看多少遍都可以的。”
“怎么样?我这个方法是不是很棒?”李昔笑着,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周围一片安静,偶尔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从窗外飞过,大树绿叶盈盈,绿意盎然,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爸你怎么不起来啊?是不是我说的话引诱力不够?那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我都满足你好不好?我跟公司请假了,请了特别长的假,我回来陪你,你想让我陪你多久都可以,你高不高兴呀?”
李昔把李父的手摊开,自己把脸贴在了他的手上,放开的部位,热度一下就散去,李昔急忙握紧李父的手,企图把温度留住。
“爸,你还没回答我呢?你高兴吗?我回来陪你了。”
李昔轻声说着,脸贴着他冰凉的手,眼泪向下流,流到了李父的手里,顺着抬起的手臂,最后滴落在雪白的床上,无声无息。
“我回来陪你了,爸,我不走了,你想看我多久都可以。”
“我回来了,我不走了。”
“我不走了.....”
现场一片安静。
“咔。”吴导轻轻喊了一声,“过。”
有工作人员动作起来,病床上的老演员坐了起来,把纸递给盛夕擦眼泪,“哎哟我的天,我听着这声音,心都要碎了,好想立马起来安慰你。”
盛夕露出微笑。
其他饰演亲戚的龙套演员也过来,纷纷询问她有没有事,扔的东西有没有伤到她哪里。
盛夕擦着眼泪,说没事。
跟他们道谢之后往自己的座位走,小冬立马跑了过来,“夕姐,你没事吧?”
“没事。”
吴导走了过来,“刚刚那个照片是不是划到你了?”
盛夕摇头。
吴导明显不信,他刚刚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的一清二楚,“我看看。”
盛夕把脸凑近让他看,吴导仔细端详着,左脸脸颊处确实有痕迹,视线往上,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处理一下吧,你先休息一会儿吧,把情绪缓过来。”
“没事,就得趁着这个情绪演完。”盛夕吸了吸鼻子。
“那...行,你去休息一下,我们去准备。”
齐朝正想过去,张南逸先走了过去,手里还拿着消毒药,在她面前坐下,把东西递给她。
“擦擦吧,小伤也是伤。”
盛夕没跟他矫情,“谢谢。”
小冬本来想拿过来,张南逸又啧了一声,“还是我来吧。”
他自己拿过,拿着棉签,小心翼翼地在她脸上擦。
“还好吗?”
“还好。”
张南逸瞥了一眼她哭的通红的眼眶,“好个屁。”
盛夕不说话。
他好似是叹了一口气,叮嘱她,“别陷得太深,不然受伤的是自己。”
“嗯。”
擦完之后,张南逸又把保温杯拿了出来,盛夕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里面是雪梨水。
她疑惑的看过去。
张南逸假意咳嗽几声,“你待会儿肯定有一场哭戏,哭很耗嗓子的,我给她煮的时候煮多了,就顺便给你带了一点过来。”
看着里面还有白色热气飘出的雪梨水,她轻轻的笑了笑。
“赶紧喝,喝完,听见没有?”
“听到了。”
齐朝看着两人互动,走到了吴导旁边,询问待会儿的戏份。
吴导跟他讲了起来,“最后就是李昔在墓园时候,你饰演的陆枫过来看她,看见她一个人,过去抱住了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的安慰,明白吗?“
齐朝点头,此刻盛夕也过来了,眼眶没刚才那么红了,但还是很明显。
”盛夕你过来,我跟你讲讲,待会儿就是你父亲葬礼的场景,你一直无神地看着,跟行尸走肉一样,然后跟你妈妈交谈的时候,说出台词,声音里的情绪一定要到位,我们争取一遍过知道吗?“
”好的。“
”行,那就去准备吧。“
齐朝路过她旁边,把湿纸巾递给她,”这个擦着可能会好一点。“
”嗯,谢谢。“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开始拍了,盛夕穿着葬礼的白色服装,跪在棺材面前,眼神空洞的望着李父的遗像,旁边的人指责的声音仿佛也听不见,就一直安静无神地望着,神情木讷。
葬礼上,李昔一滴眼泪都没流下来,一直都在忙碌着,葬礼的一切事宜都是她在负责。
李母心疼她,回来的那天就没怎么睡觉,之后更是睡不着,经常在半夜醒来,一坐就是到天亮,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下去。
葬礼结束之后,李昔一个人坐在李父遗像前,一动不动的望着,眼神没有聚焦,不知道是在看已经离开人世的李父,还是在透过遗像看以前。
李母慢慢走进来,走到她旁边,“昔昔,不要太难过了,你爸爸不是怕疼吗?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去了没有病痛的世界,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吗?”
李昔慢慢回神,眼睛重新聚焦,轻声应着:“是啊。”
她声音很轻,像情人低语,但是又没有旖旎之气,风一吹就瞬间消散在空中。
李昔忽然站了起来,面对着李母。
李母正好奇她会做什么,她膝盖忽然一弯,跪在了她面前。
“昔昔!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李母说着就想扶她起来,李昔不肯起。
僵持半天,她忽然说话:“对不起。”
李母一愣。
她又重复一遍:“对不起,妈,对不起。”
李母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和她平视,“昔昔,没有必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
“可是.....”她声音哽咽,“我爸.....”
“这不是你的错,你爸爸本来就有病在身,这是迟早的事,只是走的比较巧合,不是你的错。”
李昔不说话。
“昔昔,你看着妈妈。”
李昔抬头看着她的眼睛。
“昔昔,你不用因为其他人的指责就把错揽在自己身上,这跟你没有关系,我们才是一家人,你不用听他们的,他们知道什么,只会瞎说,你爸爸肯定也不希望你这样的对不对?你的梦想实现了,这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你爸爸要是知道肯定也会非常高兴,他肯定会说,哎呀,我的女儿也太棒了!这么快就实现了梦想,还被这么多人喜欢,未来肯定更加精彩!”
她说的绘声绘色,仿佛就是李父本人,李昔没忍住笑了一下。
李母见她笑,自己也笑了出来:“你爸爸肯定是不希望你这么颓废的,好好的,把坏心情都收拾了,丢进垃圾桶,好不好?”
李昔红着眼眶,憋着泪点头,但还是有一些流了出来。
李母温柔的为她擦眼泪,抱住了她:“妈妈的乖女儿最棒了,不哭不哭。”
李昔也紧紧的抱住李母,闭上了眼睛。
李父下葬之后,一切都结束了,雨过天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墓园又多了一块墓碑。
陆枫听说了这个事情,买了花来到墓园,远远的看见李父的墓前有人,他走近。
少女背影单薄,静静的站在墓碑前,低头看着李父墓碑上的照片,不语。
陆枫走近,站在她身侧,弯腰把花放在了墓碑前,和她买的花并排着。
直起身,没看李昔,轻声说着:“李叔叔去了一个没有病痛折磨的地方,他过的肯定会很好。”
李昔没有回话。
微风吹过,吹起两人的衣角,吹乱了李昔的头发,在空中肆意飘散。
“你说。”她忽然出声。
“嗯?什么?”
“我要是没有因为梦想离开这里,我爸就不会离开了吧?”
陆枫一怔。
“都是因为我追求梦想,所以我爸才离开的,如果我没有追求所谓的梦想,肯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
”如果我放弃梦想,这些事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她转头看着陆枫,眼眶周围都开始变红,眼里有泪意闪烁。
陆枫看着她不说话,李昔以为听不到回答了,又转过头去。
“不是的。”
“什么?”
“不是因为你追求梦想,追求梦想没有错,李叔叔和李阿姨都很支持你追求梦想,而且,李叔叔最希望的就是看到你实现梦想,这些事只是很巧合而已,你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可我.....”
“你听我说。”陆枫打断她,抓着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我知道,李叔叔的死让你很难过,任何一个人,父母忽然离开自己,而自己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肯定是会责怪自己,会愧疚,会后悔,认为都是自己的错,但是,昔昔,我要告诉你,人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这样会毁了你自己,叔叔阿姨也不会高兴的,叔叔要是知道你因为他的死一直折磨自己,他会高兴吗?他不会高兴的,叔叔最放心不下就是你,他希望你永远高兴、开朗,你刚刚才实现你的梦想,叔叔肯定希望你继续在梦想道路上行走,发光发亮。”
“所以,不要愧疚、自责,振作起来好吗?”
李昔抬起泪眼,眼前的人是那样温暖而坚定。
心里好像有什么禁锢被打破,重新长出光芒的嫩芽。
她终于不再忍耐,扑进他怀里,放肆的哭泣。
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哭出来,泪如泉涌,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他毫无察觉一般,依旧抱着她。
“咔,过。”
导演喊了停,现场没有人动,齐朝和盛夕也没有动。
盛夕依旧在齐朝怀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不肯放手,抽抽搭搭的哭着。
齐朝抱着她,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轻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盛夕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只是还是抽抽噎噎的。
齐朝把手往上,放在她头上,轻轻的抚摸。
逐渐没了抽噎声,盛夕把头从他肩上抬起来,看他。
齐朝对上她哭的通红的眼睛,眼眸微弯,伸出手,轻轻用指腹为她擦去眼泪,“好了吗?”
盛夕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好了。”
“不要陷得太深。”
“嗯。”
“出戏了,走吧。”
“嗯。”
齐朝先抬起脚步转身离开,刚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一声很轻的声音。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