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风从楚天阔的胸口穿了过去。
他伸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鲜血瞬间迸溅出来，他感觉湿热的血液溅到了他的脸上，转瞬又变得冰凉。
而后，他忽然倒下，扬起星点尘土，大大的眼睛变得空洞起来，倒映着他再也看不见的世间万象。
这是他渴望过的天下，再也无法拥有了。
秦长越就这么盯着楚天阔倒下去的尸体看，沉默了很久，久到她自己都记不得，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万籁俱静，整个世界仿佛都没了声音，荒野重新变得空旷，只剩下楚天阔一个人，独自躺在那里。
他真的死了吗？会不会还有一个瞬间迅速就会坐起来？他会不会是假装的？这几个念头，忽然就出现在了秦长越的脑海里。
她神使鬼差地翻身下马，打算过去看一看。
为了这个结果，她已经等了许久。
从前楚天阔逼宫，她盲了眼睛，却仍旧长途奔波而来，还是没能将其斩落马下。
楚天阔败逃，不知去了何处，下落不明，几经查找，都没有线索。
那时候，秦长越都快要绝望了，她以为，这辈子都没办法复仇了。
天月仍旧好端端地待在马厩里，张清成和家里的大娘婶婶们，也都过得很好，秦长安被好好地保护着，没有性命危险。
这一切，都和前世完全不一样了。
今生，她没有再被楚天阔蒙蔽，所以整个秦家也都跟着逃出生天。
但是，她还是害怕。
面敌百万而不瞬目的杀神秦长越在下马的那一刻，腿就软了。
她还是害怕，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发抖。
就在那一刻，楚凤歌也跟着从马上下来，从后头拥住了秦长越。
他轻轻抚摸着秦长越的头发，将她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听着楚凤歌有力的心跳声，秦长越才心安了几分。
她缓缓合上眸子，一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那一刻，谁也不知道秦长越是在哭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楚凤歌将下巴搁在秦长越头顶，轻轻蹭了蹭，缓声道：“秦长越，一切都结束了。”
就是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忽而就叫秦长越泪崩。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
她绵延两世的恩怨，绵延两世的惊恐，就在这一刻，在楚天阔倒下去的瞬间，全部都结束了。
楚凤歌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这一刻，他只需要抱住秦长越就好了。
秦长越猛地回头，死死抱住了楚凤歌，似乎是害怕他会消散在风里一般。
楚凤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算是安慰。
无人知道，其实那一刻，躺在那里，面朝蓝天的楚天阔，还没有丧失全部的观感。
他仿佛高高飘在了半空中，看见了所有，他在生前看不见的事情。
他看见楚凤歌环抱住秦长越，也看见秦长越将脸埋在楚凤歌的心口。
他看见徐荣荣和沈玉堂再次重逢，看见乌和阜宁带领军队疯狂朝西北逃窜。
他也看见了楚承昌，看见了百里琉璃，看见了楚天晋和楚天盛。
世界在他面前瞬间方法缩小，所有的东西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眼前疯狂闪过。
甚至，他还看见了一些，本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偏偏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到他几乎模糊了，到底什么才是现实。
到底是秦长越弯弓搭箭杀了他，还是他站在秦家人的尸体堆里，一箭射穿了秦长越的心脏？
到底是他被两军围攻，再无退路，还是秦长越跪在他面前，疯狂磕头求他放过张清成。
到底是他被驱逐出楚国皇族，贬为庶人，还是他身居高位，抱着赵影雪的腰，听她一声一声唤着“皇上”。
这一切，到底哪个才是真的，哪个才是假的？
秦长越心口插着一根箭，却笔直地站在那里，朝着他笑道：“楚天阔，我打下来的江山，你且好好坐着。”
楚天阔想要疯狂地尖叫，但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景象在他面前飞快闪过，他骤然头疼欲裂，等到想要伸手捂住头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实体了。
就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景象凝到一起，像是一幅被水晕染后又揉成一团的水墨画，狠狠朝他砸了过来。
他忽然懂了这一切。
前后两世的事情，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都是真的，不过有一段，是他的前世罢了。
前世秦长越与他坦白了她的女儿身份，他也很快获得了她的信任和芳心。
在秦长越的帮助下，他打败了楚天盛，成功坐上了皇位。
但是这之后，他却爱上了柔情似水的赵影雪，还有数不清的后宫佳丽。
他曾和秦长越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许诺她会是他唯一的皇后，其实说这话的那一瞬间，他大约是真心的。
他是真的喜欢过秦长越。
那时候，他也想过，秦长越可以给他最大的助力，所以用皇后之位来交换这个助力，并不算亏。
但是这都是他登上皇位以前的想法。
等做了皇帝以后，他就变了。
换了位置，人心也会跟着改变，他不得不考虑那些他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秦家出女儿则为妖孽，从前他作为皇子的时候想要争夺皇位，本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么和个妖孽在一起，也没什么要紧。
但是他已经是皇帝了，那么秦长越这个妖孽，会不会影响他的国运？
况且，秦长越性子又硬，脾气也不好，比赵影雪这种温温柔柔的大家闺秀，不知道差了多少。
他现在是皇上了，应该万民朝拜，怎么可能会和秦长越这种没有一丁点女人温婉样子的人在一起？
所以，他最后的选择，也是没办法。
其实前世，秦长越离开以后，他过得也并不好。
楚国到他这里，就走到了灭亡，西夏与月氏一道进攻的时候，他根本就没能挡得住。
他二十八岁那年，病逝龙榻，那个他为其汲汲营营一生的地方。
距离秦长越身亡，不过短短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