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旧没完没了的下着,孩子围着暖炉子睡的正香,魏圆圆端起燃烟雾的茶杯,喝了口热茶。叶清云正教着魏明朝赶马车,马车上装了透明帘子,将风雨隔绝在外,看着窗外飞扬的雨丝,以及官道两旁绿树枯叶,让魏圆圆感到惬意。
“咋滴,你咋就那么笨呢。”
“读书的再厉害也没用,搁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能干点啥。”
“咱得要务实,你得先学会自力更生,赶马就是最基础的,姑父相信你能行。”
“瞧瞧,果然是姑父的好大侄,这一点就通了。”
“好,那你好好干,姑父这就进去歇歇。”
魏圆圆听着这先贬、后夸、再肯定,一套套的都是套路。刚想开口笑话几句,叶清云进了车厢倒头就睡了,面色潮红的诡异,她赶忙伸手去探他的体温,果不其然高烧了。
“娘,我爹他怎么了?”叶馈小脸满是慌张,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啥。
“你爹淋雨了,这会子有点高热了,不碍事,娘带了药,喝下了就好了。”
魏圆圆安抚似的,摸摸孩子一头软发。随后忙活着买了退烧药,给叶清云喂下,给他盖好被子,再把炉子挪到边上。不怪的非要魏明朝学赶车,还一套套的让他快学会,感情是知道自己扛不住了,得安排好了才能安心躺下, 魏圆圆心软乎乎一片。
车队又行驶了一个多时辰,雨停了,马车也停了下来,魏名明朝转头朝后道。“姑母,咱们出了天香镇地界了,姑父说出了地界,咱就在这歇脚。
魏圆圆见分界线两边,泾渭分明的,天香镇这边地面湿润,是刚刚下雨淋湿的。而朝北的地面,却黄尘飞扬。“往前走走看,找块干爽点的落脚地。”
“是,姑母。”
终于到了落脚地,是一座废弃的寺庙,祠庙里还有一条小溪流,虽陈旧破败,可却不失为落脚好地方,马车牛车还可以停放在院子里。
到了地方大家有条不紊干活,二郎将马车和牛车卸下,给顺顺毛,喂粮食喂水,嘴上还阵阵有词的念叨。“好马儿,勤牛儿,辛苦你们了,辛苦了。”三郎和周日两人,拎着水桶打水去了,周日和大哥周阳两人,睡了一整天,精神头可足了。而大郎和周义以及周老头子,找了个地方就躺下睡了,齐齐的打鼾。
周月在烧火准备做饭,春花在一旁看着火候,正寻思着要不要去问婆婆,今儿个晚上做什么吃,自个婆婆像是感应到似的,从马车上下来,春花忙上前眼巴巴的瞅着婆婆。见自己媳妇的表情,魏圆圆都不需要猜,就知道这货在想什么。
“春花、周月,今儿晚上煮干饭吃,蒸点干菜肉饼,再蒸一碟子河虾,熬一锅白菜汤。”
春花乐开了花,她早就猜到了,今日准吃肉,这儿荒郊野岭的,也没别人了,婆婆准会让大家吃饱。乐呵呵的应下,招呼着和周月做饭去了。
叶母和周老婆子两亲家,去附近捡柴火了备着些,怕入冬了不好找干柴火。两亲家正走到树底下,啪的一声,不知什么跌落在地上,两人看向不远处。落的一地的柿子,熟透的柿子,砸在地上稀碎。
周老婆子,犹豫道。“这...是柿子?”
叶母走上前看清树上的果实。“就是柿子呢,亲家母,你回去让娃娃们来摘,这树太高,咱两可够不着,免得还给伤着了。”
周老婆子脚步轻快,应声而去,没一会功夫,便领着老二家的周阳来了。周阳手脚麻利,一顿操作猛如虎,给两颗树上的柿子,全给摘光了。叶母忙先把熟透的柿子,拿回去一篮子,带去溪边洗干净,回到寺庙里给大家都给分囖。剩下的则是一个个穿起来,然后晾晒起来,这样储存不容易坏掉,路上可以当零嘴吃。等周老婆子和周阳回来时,周月已经做好了饭食,喊着大家吃饭。
"圆圆,清云没事吧,要不要喊他起来吃饭?"叶母面上忧心忡忡。
“娘,不用担心,清云就是累很了,我给他吃了退烧的药,等休息好了烧就退了啊。”魏圆圆安抚着老太太道。
“三郎、周日、你们两待会负责烧水,大家伙今晚都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春花,待会你拿红糖出来,让周月切多点姜片熬点红糖姜汤,大家伙喝完了再睡。”
春花眼露不舍,低声道,“娘,红糖没剩下多少了,要不就熬姜汤吧。”
魏圆圆狠狠剜了春花一眼,大媳妇眼皮子浅呀,这点心思,真的是一眼让人能摸透。“你那袋子拿出来让周月熬姜汤,待会你来我这重新拿一袋子。”
春花眼里的不舍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乐开花了,自己手里红糖,真没剩下多少,这回拿出来,还可以得一袋子新的,可把春花乐的眉开眼笑。“是的,娘。媳妇马上就拿出来,待会定让娘喝上甜热姜汤。”
魏圆圆找了个犄角旮旯,带着五宝洗了个暖和的热水澡,母女俩正在擦头发呢,被披头散发的叶馈吓的不轻。叶馈刚刚洗完,头发湿答答的滴着水,走进了车厢。魏圆圆拉着他,在炉子旁坐下,拿着毛巾给他把头发擦干,碎碎叨叨的念着。
“这会年纪小,不把头发吹干囖,老了就得偏头痛。”
“可是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呀,睡一觉隔天就干了。”叶馈一脸无知者无畏模样。
“谁教你的这破习惯,还得瑟的不行。”魏圆圆一脸嫌弃。
“我娘呀,以前都是我娘给我洗头,现在我长大了自己洗了。”叶馈小脸带着骄傲,瞪大眼望着她。
“怎么,还要我夸你?”魏圆圆睁大眼睛,挑着眉问。
“....”叶馈小脸涨红,有些尴尬。
魏圆圆边帮他擦头发边道。“你现在那么小,能自己洗澡是很厉害,可是你这不擦干头发可不行,不然得风寒头疼的,那还不是辛苦的是我。”
叶馈睁着大眼睛,犹豫着开口。“为什么辛苦的是婶子?是因为你要照顾我吗?”
魏圆圆挑着眉,望着叶馈。“我不照顾你,你还指望你爹那粗老汉?”
而后又皱着眉头,戳着叶馈的小脸,嫌弃望着他。“今儿个有事问我,那就喊我娘,现在没事了,喊我婶子。你可真是吃干抹净就丢了,小坏蛋喔。”说完还摇了摇头,都把五宝逗笑了。
叶馈“...”
叶清云这一睡从申时,睡到了竖日凌晨的寅时,已经是凌晨的四点左右。雨已经停了夜间寒气逼人,魏圆圆就躺在旁边,中间隔着 三个孩子,动作轻柔的起身出了车厢。
“清云,咋起的那么早,不舒服咋不休息多会。”周老头子抽着旱烟,吞云吐雾的。
“睡太久了也不行,这会子就是饿囖,想起来吃点东西。”叶清云陪笑着。
“周月已经在烧早饭了,等会就能吃上了,你再去小溪边洗把脸,回来准能吃上。”周老头子笑道。
魏圆圆是被酸辣味给呛醒的,刚刚坐下准备吃早饭,发现大媳妇春花,正满是期待的望着自己。她直接忽略了糟心的大媳妇,假装没看见,继续吃饭。春花委屈呀,心里惦记着红糖,可婆婆不接茬呀,虽然委屈,可春花饭依旧没少吃,活也不敢少干。临出发时魏圆圆才让大郎过来,把一袋子的红糖给了他,让他给春花。顺道敲打了大郎,“管好自己的婆娘,别眼皮子浅的丢人显眼了。”
再次出发上官道时,刚刚走没多久,便看见了三五家的流民,在官道旁赶路,见到他们跪下来,一路跪跟着,央求他们施舍点吃的。可早在出发前,叶清云便再三嘱咐,不能滥施同情心,不然会把一大家子人害死了。
“这是流民,还是难民?”魏圆圆皱眉问。
“应该是流民,应该是逃兵役的。”叶清云赶着马车,语气平静。
“你是怎么分辨的?”
“都是男丁,而且都有包袱,衣着料子也不错。”
魏圆圆下巴扬了扬,暗示他看官道左边。“那这家子呢。”
刚前两家衣着还算干净整洁,精神状态也充沛,可前面的一家子,看着像遭大难了,一家子五人衣衫褴褛,一家五口互相搀扶着。领头的中年男子高瘦如柴,眼神却坚毅,望着车队一言不发。
“逃难的,眼神不一样。”叶清云手攥紧缰绳。
叶清云看的分明,那眼神是经历生死,又或历经绝望的,才能如此麻木却坚毅。以前发生地震时,有一家六口人,都楼体坍塌压住了,找不到尸体,只剩下唯一生还的父亲,也是儿子,当时那人的眼神,便是如此。
待马车越过那家人,到了官道分叉口时,高瘦男子突然哑声开口。“别这段走官道,绕开。”像是说给他们听,又好似说给自个家人听。
叶清云停下马车,望着高瘦如柴的男子,只见他带着一家四口,往小道上蹒跚挪步走去。往东洲城去,要先出南中城,再到东中城,再要过一镇一府一城,才能到东洲城。可走这小路得绕一段路,再上官道,需要耽搁两天。叶清云下了马车,大步追上他们,双手作揖。
“请问兄台,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瘦男子将家眷,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他。“南中城门关闭,难民成群,都乱了。”简短几句话,却有深意。
南中城城门关闭,意味着两种可能,一是南中城县令知道要打仗,怕难民进城引起动乱,所以关闭的城门。二是县令得到了征兵通知,封锁城门瓮中捉鳖,然后再抓城门落网之鱼。叶清云心中懊恼,只怪自己没想周全,忘记了南中城也属南边边境,也归属与虎洲城,幸而遇到了这好心提醒之人,不然下场难以想象。
叶清云双手作揖。“多谢兄台相告。”
叶清云面上虽不显,但内心触动,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心提醒不想干的路人。转身上了马车,将马车调了方向,开口把刚刚一事细细说与魏圆圆听。魏圆圆哪里不明白,叶清云说这些给她,无非是动了恻隐之心,她也不是冷血之人,可一家子的安危也重要。
魏圆圆望着他,低声问。“你分析分析,觉得他说的话靠谱不?”
叶清云沉思半晌。“不管是真的假的,咱也不能继续走官道了,咱不能拿一家子赌。”
魏圆圆点头表示赞同,她知道叶清云是善人,心底善良,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期,善良可捞不得好。幸而他还惦记着一家子人,只要他惦记着家人,那定不会冒险。
“那人家也算提醒咱们了,你有什么打算呢。”
“给他们些吃的吧,其他咱也暂时帮不上了。”
魏圆圆把身旁的烤好地瓜,递过去给他,浅笑着。“我可真是没看错人,拿去吧大善人。”
叶清云摇摇头也跟着笑,拿起地瓜转身下了马车,往马车后走去,魏圆圆头探出身子看,一家子人饿久了脚程慢,已经远远落后在车队后边了。他走上前,高瘦男子见他返回,手里还拿着不知何物,面上神色很是警惕。
“这些是家里自己烤的地瓜,可以让孩子填些肚子,不是什么值钱物,兄台务必收下。”
高瘦中年男子没有伸手接,双眼依然警惕的望着他,身后的互相搀扶的三个男孩,神色痛苦面色苍白,闻到香味,眼定定的望着,却也没挪步子上前。唯独妇人在旁掩面而泣,肩膀耸动却强忍哭声。可高瘦中年男子依然不为所动,错开身迈着步子朝前走去,身后三个娃互相搀扶着,一步步艰难的跟上,妇人也擦去泪水挪步跟上。
待路过马车时,三孩子其中一人,好奇偷偷望了眼魏圆圆,没想到和她对上眼神,她轻轻挑眉,孩子一个踉跄没站稳,三个一起栽了跟头。
魏圆圆木着脸,当下有些无语,自己真的那么可怕,该不是碰瓷来的吧。
高瘦中年男子一惊忙上前,查看三孩子情况,只见他惊慌的掀起小孩的裤脚,瘦骨嶙峋的膝盖,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俨然已经发脓感染,要再不处理,估计得坏死了。
魏圆圆赶忙下了马车,想上前查看孩子伤口,人刚刚走到跟前,被高瘦男子的眼神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