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许易拿了一袋冰过来。他在餐桌下拖出一张椅子,把余静的右脚放到上面。
“上次在派出所时,好像也是崴了右脚吧。”许易把冰敷了上去。
“嗯。”
“你也真是倒霉,连着同一个地方受伤。”
“嗯。”
“你把阳台的盆栽都搬进来了啊,怪不得屋里看起来有点乱。”
“嗯。”
“怎么感觉你怪怪的……”许易皱眉盯着余静看。
“哪……哪有。”余静赶紧别开脸。
短暂的沉默后,余静抬眼去看许易,发现许易还在盯着自己。
“你果然怪怪的。”许易说。
余静咧开嘴,对着许易吐了吐舌头,“你才怪呢。”
许易没理会余静的掩饰,转而问道,“叔叔阿姨还没回来吗?外面的风已经很大了,而且,雨好像也在不断变大。”
“我爸妈回老家探病去了,可能要过几天才回来。”
“是吗,我爸妈也不在家,他俩到外地旅游去了。”
“旅游啊,真好。不过,你怎么不去?这里台风天的出不了门,多无聊啊。”
“你以为我不想去吗,”许易憋了口闷气,“我爸妈背着我偷偷只买了两张票,临到走的那天早上才跟我说。我当时除了无语之外,只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多多少少有点多余了。”
“那敢情是有点多余了。”
“喂……能不能说句安慰人的话啊。”
“有啥好安慰的。叔叔阿姨那不是明摆着是要去过二人世界么,你瞎凑什么热闹。”
许易灰着脸摸了摸鼻子,“你到底站哪边的。”
“嘿嘿,这……我得站文晴阿姨。”
“叛徒。”
“哈哈。”
这时,余静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她笑着的脸立刻僵住了。
叫声不小,许易似乎也有听到。
“你……”许易皱眉看着余静。
“呃……”余静觉得有些尴尬,苦笑道,“我肚子饿了……”
“饿了?现在几点了?”许易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两点了,你还没吃饭吗?”
“呃……嗯……我刚刚看书看入迷了,等回过神才发现忘了吃饭。”余静叹了口气,“本来想搬完阳台上的杂物再弄点东西吃的,可是……现在我连站都站不稳,就算想简单煮点吃都不成了。”
“这有什么不成的,不是有我在吗?”许易勾了勾嘴角,一脸自信的模样,“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吧。”
“你很会做菜吗?”余静好奇地问他。
“嘿嘿,”许易故作高深地眯起眼笑了笑,但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我只会煮面。”
余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煮面的话……那不是有手就行吗?但看许易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余静也不好吐槽什么,兴许他面煮得的确还不错呢?
不过……不论是谁来煮面,面条的味道和口感其实都不差吧?当然,前提是面条不煮烂的话。
“那……麻烦你了。”余静在心里抱着一丝期待,“冰箱里有排骨面,啊,对了……好像还有葱在里面,可以的话,帮我加点葱进去。”
“没问题,你等着吧,”许易说着,向厨房走去,“我煮面超好吃的。”
“嗯,我信你。”余静特意奉承了一句,“许大厨,加油。”
许易回身对余静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继续走进厨房。
十多分钟后,许易端了一碗面出来。余静一看,发现里面加了鸡蛋和火腿,面汤的色泽很淡,葱花撒在上面飘出清香,看着倒还挺有食欲的。
难为他做一碗这样简单的面条都能那么得意,余静在心里暗笑了一下。
由于肚子很饿,光闻着面汤热气的香味,食欲就被刺激了起来。
余静赶紧拿起筷子,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
哪怕只是想要轻微用力夹紧筷子,手也抖得有点力不从心,看来手上的麻木与酸疼还未全然消退。
也不知是不是骨折了,不过手上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疼痛感,只是……一用力时,手上就会有一种疲惫酸软的无力感出现,或许是伤到了手筋。
余静尽力抓紧筷子,将其插进面条里夹起来,但筷子一往上提,面条就滑溜地落回了碗里。她用不上力,夹不住面条。
余静低下头,尽量将嘴靠近碗,然后用手握住筷子,将面条扒拉起来,但手一翻转,酸疼感就出现了。她无力地松开筷子,“吧嗒”几声响动,面条还没夹到嘴边,筷子就已经掉到了地上。
她咬着嘴唇,眼巴巴地看着地面上的筷子,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败感涌上心头。
许易没说什么,低下身捡起筷子,然后往厨房走去,把筷子洗干净后,他拿回来递给余静。
“需要我喂你吗?”在余静接过筷子后,许易突然这么问道。
余静以为他在开玩笑,但发觉并非如此。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有些意料之外地看着许易。
但许易并不在意余静的反应,他似乎认为这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一脸平常的模样。
余静赶紧摇摇头,“不……我自己来。”
“哦。”许易轻笑着,“我想也是。”
余静再次拿起筷子夹面条,虽然有点勉强,但还是夹上来了。可是……还未送到嘴边,面条又滑回了碗里。
“好像有点难……”余静感到有些气馁,“要是煮粥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很抱歉,没有给你煮粥。”
“啊……我没有想要抱怨的意思,”余静赶紧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吃粥的话用勺子比较方便而已。”
“还是我来喂你吧。”许易再次提议道,这次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认真。
“啊……这个……”余静下意识地摇起头。
“现在你连筷子都握不牢,干嘛非得坚持自己吃呢?”许易皱了皱眉,看透似的说道,“你是觉得难为情?”
余静歪着嘴角抿起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咋俩谁跟谁啊。”许易浅笑了一下,“况且,这不是情况特殊嘛。你不用想那么多,这是一件很自然而然的事情。需要帮助的时候就接受别人的帮助,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不是吗?”
“这……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余静还是犹豫着。
虽然内心挣扎了一番,但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许易的好意。许易拿过筷子,开始夹面给她吃。
刚开始吃第一第二口时,余静觉得很尴尬且不自然,但渐渐地,就不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与此同时,她在心里反而庆幸起来,庆幸这种时候还好有许易在。
“味道怎么样?”许易问她。
“嗯……不算难吃。”余静故意调皮地评价道。
事实上,面条煮得恰到好处,口感很好,不过她不打算夸许易。
许易似乎并不在乎余静的评价,只是说道,“那总归能入口,看来还好。”
许易继续喂余静面条,余静也默默地吃着。
在这种状况下,被人照顾是一件很温暖的事情,余静很清楚……不论是谁,都会这么觉得的。
她的心里夹杂着从未有过的滋味,就像五颜六色的水果糖一样,每尝一颗都会有不一样的欣喜。她很确信,自己的心里有一股悸动的情绪正在萌芽。
吃完面,余静背靠到沙发上休息,许易则收拾碗筷,打扫厨房。
“对了,差点给忘了。”许易的声音夹杂着水声从厨房里传来,“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打算向你借本书看看的。”
“借书?你想借哪本书?”
“唔……具体哪本倒没想过,主要想在8月1号开课前打发打发时间,有什么好推荐的吗?”
“呃……那你是要看呢还是其他类型的书?”
“这个嘛……偏哲理一些的有没有?推荐一本来看看。”
“哲理一点的,那就是哲学类的呗。古希腊哲学怎么样?”
“古希腊?”厨房的水声已经停了,随后响起几下“咔嗒”的声音,许易似乎正把餐具放到架子上。
“对啊,怎么样?”
“这个嘛……古希腊什么的我没怎么了解过,不过也行吧,反正随便看看。”
“那好……古希腊哲学的话,我推荐一本柏拉图的《理想国》给你看,这应该算是古希腊哲学里比较重要的一部书了。”
“《理想国》?这个我倒听说过。”许易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看起来很感兴趣,“光听名字就觉得挺有意思的,这书讲的是什么?”
“讲的什么啊……呃……”余静想了想,“这本书我没总结过,不过,里面的内容主要是讨论理想之国应该是怎样的这一问题。”
“那倒挺符合书名的。”
“嗯……虽然是这么说啦。但《理想国》里探讨出来的国家,其实并不理想,这一点倒是挺令我失望的。”
“理想国并不理想?”
“对。我个人之所以看《理想国》这本书,主要是因为我对国家这一主体一无所知。我想了解一下人一出生就被投入到的这个庞大环境,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东西。不过,读到最后,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并没有得到解决,想来是书找得不太对。而且,我更想了解的是,一个理想的国度会是怎样的。在我心里,理想国应该是一个美好而令人憧憬的国度,是人人梦寐以求的完美国家。但柏拉图的理想国,显然不符合这一预期。虽然如此,但这并不妨碍《理想国》成为一部经典之作,里面的可读之处还是颇多的。”
“那你觉得真正理想国具体会是怎样的呢?”
“这个……具体的我也说不出来。”余静歪了歪脑袋。
“那你是怎么判断柏拉图的《理想国》并不理想的?”
“唔……怎么说呢?其实吧,《理想国》里面所描述的国家是并不是理想中的国家,我觉得更应该称之为理念上的国家,应该叫理念国。里面所描述的国家,就像一个井然有序的巨大机器,它具备各种各样人类社会应有的功能,但其存在的最终目却是为了成就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而不是为了人本身。在我看来,里面的内容有许多是罔顾现实,全然违背人类情感,也抹杀了人的自由性的。里面的国民就像一个个零件一样,被国家培养并筛选,然后安装到国家认为最适合的部位,并最终被固定在那里永远重复性地做同一件工作。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那些被筛选的国民可以不断熟练并精进某一技艺,如此以来,他们就可以为国家提供更高质量的服务,使国家更强大。然而,那件工作虽是那个人最适合最具天赋去做的工作,却不见得是他个人最想做的工作。因而对个人而言,那可能并不理想。简单而言的话,《理想国》里面的国家,是国家的理想国,而不是人的理想国。在里面,国家被放到了首位,而人则成为了国家的附属物。人更像是为了成就一个强大的国家而活着,而不是为了人本身。人与国家的关系,不该是这样的。”
“人与国家的关系啊,这种问题我倒是没怎么想过。”许易摸着下巴,“不过……从根本上讲,人是自然的产物,而国家是人的产物。先有人再有国家,是人建造了国家。所以,应该是人带有某种目的,为了人本身的幸福与利益才共同构筑了国家,因而国家应该是人的附属物才对。”
“嗯,”余静点了点头,“至少……我在看了《理想国》之后进行反思是这样认为的。人是目的本身,而国家是一种手段。人们为了共同的利益,通过组建国家这种形式而团结在一起,最终目的当然是要通向人本身的幸福。所以,当一个国家存在的目的偏离了人的幸福,违背了人的自然情理之时,那么它不但无益于人,还将摧残人,它的存在将是错误的,不可能也不该被人们所接受。”
“听你说了这么多,感觉还不错嘛,书在哪?”
“在我爸书房的书架上。”余静用下巴指了指书房的所在。“你想看的话就去拿吧,在书架最上面的一层,你自己找找看。”
“好。”许易走向了书房。
在许易找书期间,余静看了看客厅,发现搬东西进屋时弄湿的地板还没擦,而且地上还有不少泥,看起来脏兮兮的。
由于当时比较心急,搬进来的盆栽和其他杂物都没井然有序地放好,此刻看着一片乱糟糟的样子。
等许易找到《理想国》来到客厅,余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拜托他。
“许易,能不能麻烦你帮忙打扫一下客厅。”余静挤出一个笑脸,“毕竟我现在手脚不方便。”
“打扫?”许易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地面,“可以啊,小事一桩而已。”
本以为许易会嫌麻烦,至少会抱怨着推脱一下,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痛快。
“那就拜托你咯,”余静说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她感觉有点困了。
想来,早上开始一直在看书,之后接着搬东西,都没怎么休息一下,再加上中午没睡觉,现在吃完东西,肚子饱了,困意就袭了上来。
许易拿着拖把在拖地,余静躺到沙发上,两眼一会儿合一会儿闭地看着许易弯腰干活的身影,她的眼皮渐渐变得越来越重起来。
不知不觉地,余静的脑海里只存了许易的背影,她的心里觉得很安宁,就此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