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继续逗弄小丫头,唇角的弧度没有变,眸底清冷,眸中没有丝毫笑意。
对于东方骏这种小人,不搭理才是最好的选择,这种人没有羞耻之心,只有畏惧之心,只有把他打怕了,他才会不敢招惹你,更不敢说骚话撩闲。
没人搭理,东方竣颇觉无趣,嘀咕了几句无聊的话,便丢开嘴里的稻草,睡觉去了。
夜色已深,其他人也相继睡下,这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活,让这些曾经金尊玉贵的贵人们彻底适应了牢房里脏污的环境,即便马桶就在墙角散发着恶臭,他们也能睡得天昏地暗。
人的适应性真的很强大。
东方靖看了看睡了一地的家人,再看看云清清冷的侧颜,抿了抿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按捺下来,沉默无言。
牢房里沉默而压抑,可旁人不会因为这份压抑便做出妥协,尤其是执掌天下的君王,牢房里的这点小矛盾根本就传不到他耳朵里,即便传进了他的耳朵,也只是徒增笑话。
该斩的斩了,该发卖的都发卖了,去教坊司的也都离开了,剩下的这些人都是要徒步三千里的流放犯人。
对应夫人和胡阮她们而言,在牢房里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度日如年,一日如三秋,可她们又期盼时间能够更慢点,好晚点遭受流放之苦。
时间似乎会随着人的心情改变流速,只为故意折磨人。
应夫人肿起来的脸慢慢消退,胡阮被两个孩子磨的心力交瘁,若非鱼鱼时不时帮上她一把,恐怕早就崩溃了。
就这样,在一日日的煎熬中,流放的日子如期而至。
寅时末,牢头便带着一众狱卒呼喝起来,将东方家和其他几家一同获罪的犯人押出了牢房。
戴枷锁的戴枷锁,戴镣铐的戴镣铐。
东方靖被牢头扯着琵琶骨上的铁链带出牢房,前来押人的羽林卫立即把厚厚的枷锁架在东方靖的肩膀上。
被押解流放的犯人一般要把身份最高的人拉出来戴上枷锁领头,因为大街上会有人砸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如果领头的犯人有伴侣,必定要和他同甘共苦,因此,云清也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和东方靖并肩而立。
枷锁重厚无比,是由上好的木料和精铁打造而成,加起来足有二十斤重。
厚厚的板子将颈部束的直直的,像极了梗着脖子的鸭子,即便如此,身受重伤的东方靖依然站的笔直,更何况身强体健的云清。
纤瘦的身体挺拔如杨,枷锁丝毫没有压弯她的脊背。
云清上辈子是当过兵,后来转业了,便当了刑警,执行过的任务,经历过的危险,数不胜数。
虽然这一世生来富贵,可父母不疼,兄长冷漠,从小到大,云清基本都是自力更生的。
她是一名真正的军人,即便深处深渊,站如松是最基本的素质。
别看她平时懒懒散散的,但真正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云清是一个十分严谨自律的人,从未做过太出格的举动,肆意妄为不是军人特质,严守纪律才是。
她是华夏的军人,担负着华夏的荣誉和颜面,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要保持华夏军人的魂魄。
押解的禁卫军惊讶了下,又想到云清的出身,自以为了然的点点头,暗赞:不愧是将门之后。
鱼鱼看着自家姑娘肩上的枷锁,心疼的不得了,恨不得以身代之,可是不能,因为姑娘和姑爷是夫妻才要承担这种莫名其妙的责任,她没办法代替。
鱼鱼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替自家姑娘鸣不平,暗骂应夫人不做人,抱怨东方靖拖拖拉拉,若非他们,自家姑娘何至于受这份苦。
明明都快要和离了,她家姑娘凭什么要受这些苦。
鱼鱼眼眶都红了,抱着盈盈小丫头围着云清打转,嘴里一个劲儿的叫着姑娘,那股心疼劲儿听的云清无奈极了,直到鱼鱼被差役拉去锁上铁链才消停。
一行人被羽林卫和押送他们的差役推搡着出了刑部大牢,外面天光大亮,太阳刚刚冒出头,金灿灿的悬在山巅之上。
很久没有直面阳光,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刺的眯了起来,小孩子的反应尤其剧烈。
东方翊怀里的安宝率先哭闹起来,引得胡阮怀里的福宝也跟着哭起来,只有鱼鱼怀里的盈盈依旧睡得憨实,小脸粉嘟嘟的。
东方靖眸光清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狼狈,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干净。
天很蓝,盛夏的风带着灼热,吹在身上暖烘烘的,驱散了在大牢里浸染上的寒气。
天朗风和,心里的阴霾随风散去,丝丝缕缕不见了踪影。
东方靖微一闭眼,心里的波澜缓缓沉淀,涟漪轻漾开去,心湖归于平静。
侧眸看向云清,只见她脊背挺直,神情淡漠,姣好的面容被她清冷的气质淡化,整个人既清冷又带着点点漫不经心,或者说,从容不迫。
好像流放对她来说是件无关紧要的事,不害怕,不惊慌,不抗拒,准确来说,是有所依仗的无动于衷。
从他见到她第一眼到现在,她的眼睛里就没有产生过浓烈的情绪,高兴,恐惧,慌乱,统统没有。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一贯的淡然,如同两汪幽深的水潭,风拂过,会有波光粼粼,却不会有惊天浪涛。
东方靖的视线专注而浓稠,云清自是察觉,却眉眼未动。
不论东方靖对她有多好奇,云清都不在乎。
对她而言,东方靖只是一个只闻其名不知其人的陌生人罢了。
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就是有名无实的婚姻,若不是昏帝太过性急,这层羁绊也早就斩断了。
如今也没什么,西南本就是她的目的地,流放反而更加名正言顺,正好不用费心思想一个离开临安城的理由糊弄昏帝。
至于她和东方靖之间的羁绊,从来都不是由东方靖决定的,从前只是嫌麻烦,便懒得计较。
不过,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会面临无尽的麻烦,区区一个东方靖算得了什么,一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又算得了什么。
双手被锁在身前,云清十指虚握,目光远望,天边渐渐染上云彩,徐徐清风远去,一股猛烈的狂风袭来,搅乱了满天湛蓝。
风起云涌,将有大雨降临,冲刷世间污秽。
也许风雨连绵数日不停,也许暴雨倾盆片刻便会停歇,无所谓。
不论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总归会有雨过天晴的一日。
盛夏将至,骤雨还会远吗?
云清周身的气息忽而变淡,仿若与天地融为一体,似乎化身为这片天地,主宰万物生灵。
云清说不清此刻的感觉,好似有一层枷锁自身上脱落,她几年未有寸进的内功忽然突破屏障,暴涨了一大截。
云清的突破十分迅速,一转眼便收敛起了逸散出去的气势,并未被羽林卫和差役察觉。
感受到体内蓬勃汹涌的力量,云清再是冷淡,此时也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心中生出万千豪情,云清觉得她现在挣脱身上的这把枷锁犹如撕开一张白纸一般简单,孤身一人在皇宫杀个七进七出都不在话下。
当然,这只是云清开的一个小差,皇宫是何等虎狼之地,岂是一人之力可以突破的。
收敛思绪,云清沉眸,想必方才的玄妙之感便是修仙中的顿悟吧,原来顿悟真的存在,大千世界,当真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