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里,坦生躺在自己席子上,不知为何手上徒增了几个伤口,但丝毫感觉不到疼,黑色的血渗流出来,她赶紧拿帕子擦去,并把帕子藏好,免得有人察觉到黑血,轻则受伤,重则丢命。正当她做好这一切准备睡觉时,她身上突然一阵凉…这侯府破破烂烂的邪门的很,好好的手为何无端出现伤口?她越想越害怕,连翻身都要战战兢兢,怕突然有张恐怖的脸贴在她面前…她恐惧的喊了一声:“敦野!”
敦野破门而出,即刻出现在她身边,她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来,恐惧的说:“这屋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我的手怎么无端受了伤?”敦野立刻检查起整个屋子来。坦生赶紧抓住他的衣摆:“别离我这么远,我害怕。”正当她说完这句话,她突然感觉脸上有什么湿乎乎的东西留下来,她伸手一摸脸,又是黑血…额头处有个明显的破溃,吓的她大声哭了出来…敦野回头赶紧抱住了她,坦生的手颤抖着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真的没看见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坦生窝在他怀里哭着问。
敦野抱着她,不动,反而是坦生被吓的越抱越紧。
坦生的手勾在他脖子上,黑色的血的气味唤起他一丝熟悉的感觉…他歪着头,好奇的想着什么…此时,堂屋前门开了,雨盈尊内着一身黑色蚕丝薄袄走了进来,细软的风毛缝在护住脖子的领子和袖口上,头发半束在脑后,他收拾的很匆忙。黑色,更显得他唇红似血。
“你先出去吧。”雨盈尊吩咐敦野。
敦野放开抱着坦生的手,而后起身离开了。
雨盈尊先未安抚坦生的哭闹,徒手帮擦拭伤口,还不忘丢在她头顶一只瞌睡虫。坦生瞬间就睡着了。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擦。
“黑血可愈万物,可残缺的黑血治愈不了本身。药还是少了…”他从怀里拿出一把还温热的黑红色药丸,浓浓的红色烟气将药丸包裹。他笑着如释重负一般喂了坦生一个,然后自己吃一颗,嘴里念叨着:“你一个,我一个…”他们分享着,直到把一把药丸全吃光。
天快亮了,雨盈尊躺在坦生身边睡着了。
坦生又做了之前的梦,她梦见了那个浑身漆黑的人,他们站在平静的没有褶皱的水面上,空气清明,一眼见万里。天很高,几乎看不见星光。
漆黑的人从背后抱住她,可她却感受不到他的重量,水面的倒影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她回头看他的脸,只看到他额头上一条纵贯到鼻梁的金色的线…
坦生翻了个身,脚踢到什么重物,她懵乎乎的以为踢到了墙,直到有一只手无力的打在她脸上,她才突然清醒…刚才她踢到的是一个人…而现在打在她脸上的手也属于那个人…坦生向后撤了撤身子坐起来,她揉揉眼睛定睛一看,竟是雨盈尊…
她伸手轻轻推了推正半蜷缩睡着的雨盈尊。
雨盈尊翻了个身,无力的睁开眼。
坦生见他醒了便对他说:“我没同意你睡我旁边…你起来。”
“嗯…”雨盈尊困的睁不开眼,随便应付一声翻个身又睡着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坦生贴着墙站起来,“你不是巨富吗?在这个时代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你叫人把府邸重新修一下不好吗?哪至于两个人挤在地上睡?”
“侯府不能动,不能动。我快困死了,我再睡一会儿。”他迷迷糊糊的说。
坦生贴着墙绕开他从后门溜去后院了。
后院有一口井,水一直是满的,里面的水十分清澈,能看清井底的灰色石头,她学着白思岸的样子拿葫芦瓢舀着喝…秋天的水从嘴里凉到脚底…一瞬间把一身温吞浊气给冲没了,坦生觉得自己像个充满电的机器人,连步子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后院里总有换值的黑甲士兵来来往往,他们见了她都会叫一声大人,一声一声叫的坦生仿佛已经不是坦生了,她手里的瓢拿的更稳,仿佛她生来就属于这里一样。
她正暗自开心,白思岸从百足虫高楼里走了出来,他一身晨露,气息凉凉的,手里提着一包热乎乎的饼。他径直向坦生走来,把饼放到她手里,然后领着她从侯府后院的小门走了出去。
“我都在街上走了一圈了,你才醒。”白思岸略微埋怨道。
坦生吃着手里的饼,还是肉馅的,食物的抚慰让她根本察觉不到白思岸的埋怨。
侯府后面是一条人迹罕至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的小路,两侧高低错落的背墙,上面还有一层雾气的潮湿,路有点滑,坦生一手拿着饼,一手抓着白思岸的衣袖。
白思岸打了一下坦生抓住他衣袖的手:“手油乎乎的,不许碰我。”
“我可是青麟侯,摔着我,我就砍你的头!”她吃着饼,面不改色。
白思岸惊讶她的改变:“你是枕着熊心豹子胆睡了一夜吗?什么话都敢说?”
坦生舔了舔嘴抬头看向白思岸:“你就说我是不是青麟侯吧!”
白思岸看着她自信过头的脸想抽她一巴掌,想归想,他最终也没那么做。
“是。”他吞了一口气回答。
坦生仰着脸,摇头晃脑的挑衅着,却因没看脚下被石头绊了一跤,饼都摔飞了。
白思岸不紧不慢的向前走,没有等她的意思:“快点啊,今天教你拉弓射箭,你慢一点,中午就晚结束一点,你就晚一点吃饭。”
晚一点吃饭这可不行,吃饭对于坦生来说可是头等大事。她来不及掸干净身上的灰尘,拾起那个摔飞的饼,弹了弹灰,一边吃一边追白思岸。
他们走进在小路左边一个无人居住的宅院里,宅院里房子已经塌了一半,但院子够大,比侯府大很多,这样他们足够施展的开。侯府院子小,来来往往都是黑甲士兵,十分拥挤。
白思岸从废墟里找了个木凳子用帕子擦干净坐下来,坦生的饼还没吃完……
“这地方我一早就探好了,没人来。”
坦生只顾着吃饼,根本不理会白思岸。
白思岸有些无奈,他对坦生说:“过来。”
坦生一边吃一边走过去,待坦生站定,他一把夺过了坦生手里的饼:“一张饼,吃了一路还没吃完,先学射箭,一会儿再吃。”
“不行。这东西太好吃了,我得慢点吃细细品啊!你把饼给我!”坦生伸手过去拿,白思岸拿着饼的手向后一背,另一只手顶住她的肩阻止她再向前:“今天在这,规则我定,你得听我的。”
坦生侧身躲过他的力道,伸出胳膊去够他身后的饼,白思岸站起来,把胳膊一举,坦生彻底够不到了,除非她沿着白思岸的身体爬上去…
“哎呀你给我,让我先把饼吃完!”她着急的不情愿的请求他。
“不行。”白思岸冷着一张脸,严肃道。
“我就吃个饼,我吃饱再学也是一样的啊!”
“不一样!你没有想学的心力,再拖多久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会找更多的理由一拖再拖!”
“不会的。我没吃饱,我饿!”坦生极力解释着,不断拉扯白思岸的衣袖,求他放下胳膊把饼还给他。
“不行。”白思岸斩钉截铁的说。
坦生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索性往地上盘腿一坐,脸也随之冷了下来:“行,我不吃了,也不学了。”
“你所说的,什么都愿意给我们,就是用如此懈怠的态度吗?你拿什么来给我们?用你一身黑血,还是用你空空的头脑,或者你糟糕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身体?”
坦生低着头有些难为情,她勉强解释道:“我昨日神志不清……”
白思岸听到他的理由,愤怒由心底生,他一步跨到坦生跟前,一下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站好!”他几乎是在命令坦生,坦生被他突然的一声吓到,身体自然的绷紧。
“你是青麟侯,虽然我们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既是事实,我们就认了,我们护着你,对你好,百姓尊敬你,包容你,指望你,这是应该享受的权力,可保护百姓,保护赤真,维护赤真律法,维护赤真安定,也是你该承担的责任!你连我一个没有外功,没有内力,没有灵空的人都打不过,你拿什么承担责任,总不能只享受青麟侯的权力吧!”
坦生皱着眉看着他对她一顿痛批,她觉得他小题大做了…他现在就像个疯子,眼眶红红的,面相凶凶的。
迫于他的威势,坦生只能先低头:“我错了,我学。”
白思岸慢慢消了气,他指导坦生让她扎好马步,扎马步…坦生在课本见过,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练功方式,没事的,虽然躯体酸的很快,但只要她走走神,想想开心的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中午吃点什么呢?关于美食,这个时代就没有让她失望过…今天就吃地上跑的吧?她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美滋滋,手腕上突然出现的两个重物打破了她的幻想,她伸直的两个手臂突然被压了下去,她也失衡仰摔在地。
“手臂就这点力气?起来再练!”
坦生虽然讨厌他专横的语气,但是一想到他是为了督促她,她心里就能平衡一些…毕竟她的短板实在太多…别人都是从婴儿长到十几岁,好歹十几年也有些积累的,可坦生仿佛一下子就到了十几岁…除了身体长大了,其他的远远比不上同龄人…
她又扎好马步,白思岸再次把两个相同的石头放在她的手腕,她的胳膊再次令她失望,依旧没有撑住石头的重量,麻绳在她手腕擦出细长的擦痕,她还没来得及喊疼,伤口就愈合了…她心生欣喜:黑血的功效完全了…真好…
紧接着,她又扎马步提石头,试了第三次,依旧失败…
第四次,第五次…第十次…她的胳膊颤颤巍巍的斜伸着,没有再像坠石的绸缎一样软,她握紧拳头握着手腕,勉强让石头在她手腕挂住…她像个快要平衡的天平,扎着马步轻轻的摇摇摆摆…浑身颤抖…这个时候,她浑身的力气和注意力都用来维持这个平衡,她甚至不能走神一点,否则,她的心会焦躁不安,平衡会立刻被破坏。
就这样,她拿起,放下,坚持,放弃,再拿起,坚持…折腾了一上午,那个冷血的白思岸,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他冷冷的看坦生艰难的维持平衡,一副高高在上审视的姿态。
终于…上午的练习结束了,坦生直接脱力躺在布满灰尘和沙砾的地上,她浑身酸疼,从未感觉躺着能有这么舒服过。
“起来,带你去吃饭。”白思岸走到坦生身边俯视着她。
坦生脱力的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抬了好几次都没能抬起来,无奈之下她只能跟白思岸说:“饼给我。”
“我带你去吃饭,还吃饼干什么?”
她无力的解释道:“我提着石头坚持的时候,脑袋里确实想过中午的饭,可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心里想的只有没吃完的饼…”
白思岸不语,他蹲下身主动为坦生捏了捏酸痛的胳膊…
“饼呢?”坦生追问。
白思岸一边捏着她的胳膊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说:“我吃了。”
坦生着急的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竟然拖着腰酸背痛的身体坐了起来,她伸出略微红肿的手捏着白思岸的下巴:“你怎么能吃了呢…你不是说给我留着呢吗?”
“饼不好吃。”
“好吃!”她盯着他的柔和的唇,松开手,气愤道:“你说话不算数!你不重承诺!我不跟你学了!”
白思岸没想到一块饼竟然让坦生激动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说起了承诺…
他坐在地上,平视坦生,他认真的解释道:“刚才我饿了,我就把你的饼吃了,我再赔你一个吧。”
坦生无辜的眼神变得怜悯,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抬眼质疑道:“你真的饿了?”
“当然了,我大清早爬起来走街串巷,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供我们练习,我也很辛苦啊…我饿了,真的饿了,不信你听,我的肚子现在还在叫。”白思岸怎么都没想到,如今他还要这样幼稚的因为一块饼和别人说话。
坦生这个实心木头真的把耳朵贴了过去,不过她没有贴在肚子上,而是误贴近白思岸的胸口…说来也奇怪,他的胸膛,血肉所筑,不是高厚城墙,也不是巍巍高山,更不是万分精密的铠甲,却能遮风遮阳,令人有种踏实的感觉,仿佛依靠着就能躲进他胸膛里,永远安逸了。
白思岸轻轻把她推开了,坦生不明所以,白思岸把脸别去一边不看坦生,装作严肃的说:“不要随便靠近男人。”
坦生疑惑的说:“你说的,我不信的话就可以贴在你肚子上听。再说了,我从未把你当作男人。”
白思岸扭过头,不解的看着坦生。
坦生认真的说:“我们都一样啊,我们只是能量不同罢了。我们能相识,我们能靠近,是因为能量中有一部分在同频,我们有个不守时的老师说过,如果能量足够强大的话,同频了所有的能量,那么,所有的能量都会汇入那个强大的能量里,众生即我,我即众生…”她懵懂的看着白思岸,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复述别人的话。
“你的那位不守时的老师在哪?”
坦生无奈笑笑说:“镜城,不要问我它在哪,我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都会到的,一个不少,都会到的。”
白思岸看着她,本懵懂的眼神流出凄苦的神色…
坦生转移话题道:“你饿了,饼可以给你吃,我不跟你要了。反正我说了,你们要什么,我都给。”她艰难的站起来,扎马步的双腿抖的像筛子,白思岸蹲在地上示意她到背上来,坦生如释重负一般扑了上去。
白思岸站起来,他们一同走出废宅,沿着小路一直走,再拐到一个幽深的巷子里,坦生两手搭在白思岸的肩上,无意触碰到他的喉结,他喉结轻轻动了动,坦生累到睡不着,她搭在白思岸肩上的手无聊的玩弄着他的鬓发,她的侧脸贴在他背上。
坦生疲惫的说:“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累?我看街上黑甲士兵背着那么重的武器都行动自如,我怎么提着两块石头就已经累成这样了?我得练习多久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别人哪?”
“他们举重若轻,是因为肩上扛过更重的东西。再者,众生天赋参差不齐,时间长短自然也没有定数。”
坦生眼睛亮了一下问:“你们有没有那种吃了就可以变得很厉害的药?”
白思岸严肃的回应她:“投机取巧是有代价的。”
“可是,以我的能力一蹴而是不可能的啊。”她失落的趴在白思岸的背上。
街上来往的人没有早市晚市多,但依旧拥挤,许多人都想借着青麟侯的祥瑞来此捞金。白思岸带着坦生在一家露天面摊上停下来,老板热络的搬来桌凳擦净,熟练的报着自家的面种。
坦生看着他,一身利落暗色短衣,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包着暗色的头巾,双手沾满了面粉。他笑着笑的皱纹都挤在一起。
“你也是商人吗?”坦生问面摊老板。
老板赶忙笑着摆摆手,仿佛触动了什么禁忌一样:“不不,还没到商人的程度,只是糊口。”
“那也是。”坦生认真的说。
白思岸赶紧跟老板说:“就要你这的招牌,先来两碗,不够再要。”白思岸拿出钱袋,拿了一个金圆给老板。
老板忙说:“我这刚开张,找不开啊。”
“找不开就不找了。多煮几碗面就成了。”
“多煮几碗也找不开啊…”
“那我们多吃几天,你快去煮吧。”
老板不好意思的收下,就去煮面了,娴熟的添水,揉面,扯面,烧碳,下面,浇浇头,一气呵成。
“二位,不够再吩咐。”老板客气的放下面就去摊子上照顾其他客人了。
白思岸抬头看坦生,她竟然睡着了…这体力着实堪忧,也怪不得她想剑走偏锋用些特殊的药。
他轻声叫了坦生一声:“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