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坦生睡眼惺忪,她很困,但是睡不着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几乎快要塌了的房屋,让她没有太多安全感,虽然她也曾安慰自己,既来之则安之,一颗铁头硬闯之,但是真遇到些什么事,真见到些什么人,她还是怂的想躲,她认为自己不配,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两手空空,无一技傍身,无任何能力可以保护自己。她若像雨盈尊一样是个巨富,或者像敦野一样会玩火,或者像路天水一样,恶名远扬无人敢惹…都是可以的…可她什么都没有,本有黑血可以不死不伤,现在黑血也不知怎么效果打了折扣,伤口不再自己愈合…其实她也不清楚黑血到底是打了折扣还是彻底失效,如果没有雨盈尊救她,她会不会就再也醒不来了…
“大人!”一个身着暗紫色短衣,盘发簪紫花的女人从后门走了进来,坦生下意识的想躲,可堂屋除了四面墙壁与柱子,什么都没有……
女人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小麦肤色,皮肤紧致,娥眉圆眼,面相聪慧,个子比坦生高两头,身材玲珑有致。她端着一个放满食物的黑木小桌,微笑着走了进来。
坦生因为刚醒还有些懵,一头撞在了墙角,她懵乎乎的倒在地上,正见那个女人笑着看着她。她赶紧站起来:“那个…我刚睡醒……”
“没事,来吃饭。”她把小桌放在坦生的席子上。
坦生看了一眼桌上的事物,又看了一眼女人,疑惑的问了一句:“这…是侯府吗?”
女人见她憨态不禁笑了笑:“当然是了。”
“可我没见过你啊。”
女人笑笑回应:“我是今天清早来的,那位巨富,给了我很多钱让我来侯府专门给你做饭。当然了,我的手艺也值那么多钱,我可是晴雨万生楼最好的厨子。”
晴雨万生楼,这两日坦生总是听说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史书上记载不多,只说它是个寻欢作乐做梦的地方。
“快来吃饭。”女人拉了坦生一把,将她拽到桌前,她随着坦生一同坐下来,女人身上很香,是那种草木晨露的香,这种香很凉。
“我不饿…”坦生说道。她明明看着一桌佳肴流口水,却睁眼说瞎话,说自己不饿。
女人一眼看穿坦生,精明一笑:“你这是不信我吧?”
“没没没没有。”坦生悄悄向后挪了挪,离她远了些。
女人无奈的站起身来,一脚踢开后院的门,两手叉腰质问:“雨盈尊,你打好招呼没有啊,这位新来的青麟侯不信我,我最讨厌别人不信我了!”
外面传来雨盈尊的讨好声:“香姐姐息怒,怪我怪我。回头定然奉上珍宝,消了姐姐的委屈。”
“这位神仙你自己伺候吧,我见她没眼缘!”女人出门就走了。
这个女人脾气这么大,坦生被吓的食欲全无…好像他们都认识,只有坦生是挤进来的…
她猛的想起那个黑衣人跟她说的话: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无论在哪里,都算是寄人篱下……顿时坦生心中无尽苍凉,她都没能力耍脾气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踢门就走。
后院,雨盈尊心里焦急,他赶忙进了屋。只见坦生正坐在席子上拿着包子抓着菜吃饭,筷子完好的放在旁边,她没有用,她也不会用…在学校里,饮食皆是营养液,喝进肚子,或打进血管,丝毫没有享受食物的快乐,甚至,会恐惧。
她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却笑着跟雨盈尊说:“饭好吃。我对侯府还不熟悉,误会了那位姐姐,我吃完饭就去跟她道歉。”
雨盈尊看的心酸,一只兽到了陌生的地方还要闹腾两天呢,何况是一个人。
雨盈尊笑着说:“是我没做好。”他一边说一边拦下坦生的双手,用洁白的帕子擦净她油乎乎的手,紧接着拉着她的手去了后院,雨盈尊毫无边界感,坦生到了后院后,用力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抬头间,他看见一个身着白衣白发的男人正坐在井边用葫芦瓢舀水喝,那个人看着陌生又熟悉……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坦生近处,他身着松绿长袍,黛绿罩衣,红发辫束头顶,一根褐色木簪固定着发髻,一只黄铜蛇头趴在他左眼,从他脑后绕去右耳上。
坦生看着这个红发人心头一震,这人是敦野,那个时时刻刻想要黑血的野兽…可他又不完全像敦野,他额间有个朱砂色的凸起圆点,这个圆点像长出来的骨头一样浑然天成。碍于对敦野的恐惧,她绷紧的身体已经准备逃跑了…就在她转身要逃离的那一刻,雨盈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他两手按在坦生肩上,将她推在自己身前:“大人,我把你弟弟找回来了。”雨盈尊这句话说的特别自豪,他仿佛在等待着坦生的夸奖。
坦生抬头看着他自豪的模样,愤怒已经如风中火,轰的一下燃起来了,她转身用力推开雨盈尊:“谁要你多此一举!”
雨盈尊没有生气,他笑着拉住坦生,将她揽入臂弯里:“我应该早点去找他的,那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傻傻的了。”
“什么?”坦生急切的问雨盈尊。
雨盈尊看着敦野笑着说:“我找到他时,他不知道被谁打了,一身的血。我把他带回来,救活了,可是他不会说话,打他也不会还手,像是失了魂…”
坦生小心的靠近敦野,敦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着一身黑色棉衣,发束于顶,稚嫩的短小的脸,微微紧张着…他慢慢向坦生探过身子,坦生犹如惊弓之鸟,身体极速后退,却一个没站稳摔坐在地上,他向她欺过去,爬在地上鼻翼张驰嗅她身上的味道,而坦生也因他的靠近而闻到了他身上的鱼腥味…
“他会记住你身上的气味,他会保护你的。”雨盈尊笑着对坦生说,“抱歉,这是我唯一能唤起的他的全部本能了。”
“敦野…”坦生小心的叫他的名字。
敦野抬眼看向坦生,这张脸令他心头震颤,可他没有理由理解这种冲动。
看着敦野空洞的眼睛,坦生的恐惧慢慢消解…
她劫后余生般浑身软的没有力气,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
“这位就是新任青麟侯?”不知什么时候,白思岸已经站在坦生旁边了,坦生抬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敢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疯子白思岸,他变的这么干净,坦生都认不出来了,她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这个明明又疯又野却穿的这么儒雅的人:“白思岸,你不疯了?你怎么来这了?”
白思岸从怀里掏出一张官籍,他把官籍亮在坦生眼前,一字一字指着读:“看好了,我叫雪光。”
坦生一头雾水…雪光,明明是白思岸啊?
这个官籍是那夜那个神秘人塞给白思岸的…
这时,雨盈尊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坊间传闻,以前有个很厉害的匠人,他的名字就叫雪光。唉?不对啊,你们认识啊?”
“我认识他,我去给他送簪子,然后碰到了白府的三个…疯子……然后敦野去找我…我从白雪戈壁的深渊里掉下来时,是他护着我。他还帮我治伤来着…只是后来我们不顺路分开了。”坦生诚恳的告诉雨盈尊。
雨盈尊一拍手,大笑道:“如此,甚好,今夜晴雨万生楼,我请!”
白思岸严肃的对雨盈尊说:“玩乐之事先放一放,你们哪个说的帮白戎申冤来着?”他看向坦生与雨盈尊。
坦生懵懵的看向雨盈尊,雨盈尊面对二人炽热的注视,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大人,您怎么睡了一觉就忘了?您说您身负祥瑞与万民重托,心向百姓,不容有不公之事出现。得知白府冤情后,立刻叫我寻来了白思岸,您要为他申冤的啊。”
坦生刚要反驳,雨盈尊给敦野使了个眼色,敦野立刻就捂着坦生的嘴把她抱紧堂屋。
坦心用力挣扎着,脚用力向后踢着敦野的小腿,敦野像感觉不到疼一样,步子一点都没乱。他把坦生放在堆满食物的小桌边,指了指食物,示意让她吃。
她哪里还有心思吃:“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敦野木木的看着她,嘴吧轻轻动了动,他又拉过坦生的手,在她手心这写下:雨盈尊说,既来之则安之,回头无路,前行有光。
坦生抽回手,皱着眉头,似是生起了闷气。
“既来之则安之,说的轻巧,要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我,我哪能安?我若是我最真实的样子,谁又会喜欢?你们都会像路天水一样,把我杀了,丢去荒野喂了野兽!”
敦野看着她一股脑的发泄着自己的忧虑,他能听见每一个字,但他却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
坦生偷偷看了敦野一眼,他如同以前的她,像个木头。
坦生把自己的手指咬破,作死一样的放在他鼻子,他没有反应,再放去他的唇边,他依旧没有反应…坦生这才放下心来…她心里甚至有点感谢那个把敦野打成这样的人,他也希望他一直这样,这样她就不会再怕被敦野吃掉了…虽然她也承认诅咒别人不好是不人道的。
“敦野。”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敦野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她赶忙低下头来,她害怕注视别人的眼睛,每一次注视都仿佛看见别人的灵魂,眼睛是灵魂深渊的一个探口视窗,她仿佛能听见别人的呐喊,看见别人的悲伤和挣扎,那些从深渊视窗流露出来的东西和他们那个人本身是割裂的……
敦野目光空洞的看着她,她不说话,他就一直看着她。
坦生偷偷看了看他,他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
她斗胆低着头对敦野说:“敦野…喂我吃东西…”
敦野真的拿着一个包子放在了她嘴边,她不可思议的看向他:“你不会只剩一个躯壳了吧…”
这时,雨盈尊拉着白思岸跑进堂屋,他兴冲冲的拉起了坦生,敦野也随之站起来。
“赶快走,今夜沧容城戏台上有大戏,我们先去晴雨万生楼喝茶,再去看戏,时间刚刚好。”雨盈尊兴奋的说。
他拖着两个人一路向前跑。真不知道雨盈尊和白思岸说了什么,他竟然这样配合着他胡闹。坦生甚至都没听清雨盈尊说了什么,就被提起来,连拖带拽出了门。
出了侯府,雨盈尊就像脱缰的野马,立刻窜入人群。
他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样子和此刻忧心忡忡的白思岸天壤之别,敦野自顾自的背起坦生,他的身体不再炽热,他的衣裳很软。可他身上依旧有鱼腥味。
路人皆看着这三个奇怪的人,特别是敦野的红发,格外引人注目,荧祝之灾他们没有忘记。而白思岸从出生起就一直在瑶城深居浅出,没什么人认识他,路人只觉得这是个哪家的翩翩公子,初来沧容城。
“此人中了毒,须发皆是红色,不是什么荧祝人,诸位莫怕!”雨盈尊又从人群里钻了出来,他怀里抱着四个苹果,他跑过来,给白思岸,敦野,坦生一人一个:“蜜园里新摘的,才三钱一个。”他边吃苹果边跑,又钻入人群消失不见了。
坦生闻了闻苹果,香气浓郁,一口咬下去,汁水横流,仿佛咬了一口蜂蜜。从未吃过水果的坦生自然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她眯着眼睛一口接一口的吃,看呆了一边的白思岸。白思岸看着坦生大口吃苹果的样子,莫名觉得可怜,他把自己的苹果递给她说:“这个也给你吧。”坦生顾不上说句感谢,就把这个苹果接了过去。
敦野一手托着背上的坦生,一手拿着那个苹果,他嗅了嗅,把苹果也学着白思岸的样子给了坦生。
白思岸看着雨盈尊在人群中上蹿下跳兴奋的样子,时而在人群中露出脑袋,时而又消失不见…他不禁质疑:“这个人真的是活了一百多年富可敌国的巨富吗?”
一边吃的正酣的坦生跟个弱智一样,这个人怎会是护佑赤真的青麟侯?怎么看都不靠谱,他们的承诺就像破烂轮子的马车,让人没有理由相信它能动起来,更别说能到终点了。
“坦生。”白思岸突然叫了坦生一声。
“嗯?”坦生言语不清的回应着,嘴里啃着那个只剩半个的苹果核。
他边走边对坦生说:“我有一件东西忘在了城北,我得去拿,晚些和你们会和。”
“嗯嗯。”坦生吃着东西,眼里只有食物,根本没听清楚白思岸说了什么。
白思岸转身就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他一开始走的稳,见无人追来,便开始走得快,走的急,正当他心跳加快,以为要脱离他们时,雨盈尊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坦生的那个碎玉面具…他不似刚刚的玩世不恭的样子,而是变得十分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