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莹震惊的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良久,纪莹才回过神来,脸色多少有些铁青。
她下意识的想要质问,但看到纪徽音的神色之后,却又如何都不忍心了。
终于,纪莹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件事为何瞒了我那么久?你若是早些说……”
或许当时,她思虑之下,会将这件事告诉萧无妄,然后以嫡支举家之财力,为纪徽音谋一个侧妃乃至王妃之位。
她始终相信,以纪徽音的才智,是能够留在萧无妄身边的。
而做了萧无妄的身边人,想来她的徽音也不会再被谁折辱。
看到纪莹的表情,纪徽音将她的心思猜到几分,苦笑一声道:“母亲,咱们纪家,往上数三代,唯一算得上体面的,唯有在宫中的那位老太妃,然而贤太妃娘娘无所出,先帝过世时不过是个贵人,还是先帝病重,为着给先帝冲喜才封的嫔位,若不是今上和太后仁慈,恐怕也封不到如今的太妃之位……”
“女儿并非瞧不起自家的门楣,但女儿也从未肖想过,可以嫁给皇室中人。”
纪徽音说的不算委婉,纪莹自然是听得明白。
她心中轻叹,又为自己女儿有些不值。
若是她的徽音是个官家女儿,又何愁没有前程?
又何必,要跟着她受这样的苦?
察觉纪莹隐隐有自责之色,纪徽音挽住纪莹的手,轻声道:“女儿如今,已经很满足了,母亲不必再为女儿筹谋什么——等一切瓜熟蒂落,母亲就安享晚年就好。”
纪徽音已经想好了,若是顾景年那边不愿再将这门婚事继续下去,那她就跟纪莹坦白,既然是要过继嗣子,那她成不成婚都是一样的。
想通了这一层,纪徽音的心情倒是开阔了很多。
在府上安安静静的养了三日,顾家那边儿来信儿了。
“……外院的人说,是顾公子并顾太太送的中秋节礼,说先前府上忙,送来的节礼略显简薄,就给夫人和小姐又各备了一份。”
纪莹院里的翠扇带着东西过来回话,笑吟吟的,满面都是喜意,还给亲自捧着个托盘,交给了小罗纹。
“顾公子还专门托人带话来说,这一份是他特意准备给小姐您的,说知道小姐您近日身子不爽,嘱托叫您好生养病,若是需要大夫,随时找人去顾府传话就是。”
纪徽音看着托盘,只见上面盖了层红布,并不知下头是什么。
但是纪徽音已经明白了顾景年的意思。
顾景年这是婉转的告诉她,他们的婚约,可以继续下去。
纪徽音忽然不是滋味起来。
她不知道顾景年这样做的用意在哪儿,也不愿多想。
这世上有几个男子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呢?
那林启就是个例子。
这让纪徽音不免感到害怕。
但是事已至此,她好像也只能坦然接受。
毕竟,事情已成定局。
扬州城下了第一场秋雨的时候,纪徽音坐上了去无悲寺的马车。
她已经有些显怀,用绸布束腹虽然让肚子看着比寻常五个月的肚子要小很多,但若是有经验的妇人,还是能一眼看出来端倪。
是而纪徽音去无悲寺时,纪莹严防死守,借口顾家祖训,没让任何人靠近马车。
马车缓缓驶向城门口,行至一半时,忽然慢了下来。
外头的车夫通禀道:“小姐,顾家公子的马车跟在后头,刚刚遣人来问,能否给您送样东西。”
纪徽音思索一阵,道:“停下吧。”
没一会儿,外头随车的小丫鬟隔着车窗帘子递进来一个椭圆锦盒。
随之而来的,是顾景年清润的话语声。
他似乎站的很近,就在车下,声音平稳带笑,“徽音此去,你我恐怕要在半年后才能再相见了,望你在无悲寺中珍重自身,早日回来。”
纪徽音的手微微颤抖,打开盒子看了看,只见里面放着一张花笺,花笺下面是六颗丹丸。
花笺上用清俊的瘦金体写着一句话——
“此为顾家特质保胎丸,一月服一丸,可保徽音顺遂平安,万望珍重,景年盼归。”
除了这句话,下面还有小小的四个字:阅后即焚。
纪徽音说不出什么滋味,正想开口道谢之时,外头小丫鬟已经轻声提醒道:“小姐,我们走吧,顾公子回去了。”
纪徽音眼下喉咙中的干涩,轻声道:“走吧。”
九月,山中的无悲寺已经有些寒凉,但对于孕中燥热的纪徽音来说,倒是正正好。
在悟念的安排好,纪徽音住进了后山竹林内一处清幽雅致的禅院内。
这里少有人往来,除了悟念和寺中德高望重的几个长老,以及悟念信任的几个小沙弥,其余人轻易寻不到,对纪徽音养胎很是有利。
抵达的当晚,一切收拾停当,纪徽音便给纪莹写信,叫她一定保重自身。
隔日,来给纪徽音送菜肉的小沙弥传话来,说住在思过堂的纪荣儿想见她一面。
纪徽音思索良久,应允了。
她轻易不能出这禅院,只能让人在深夜的时候将纪荣儿偷偷带来,在禅院之中相见。
入夜,明月高悬,纪徽音在院中披着绒毯等待许久,纪荣儿终于来了。
她看着消瘦了很多,整个人的气质也与从前大不相同。
仿佛超脱淡然了许多,纪荣儿一身素白布裙,头上只簪着一根白玉响铃簪。
看到纪徽音,纪荣儿便垂眸给她请安,“大姐姐,许久不见了。”
“是许久不见了,荣儿妹妹,像是变了个人。”纪徽音盯着她看了许久,“你在这里,过得不好吗?”
她有让人暗中照顾纪荣儿,悟念也不会让纪荣儿过得太不好,可纪荣儿怎么还是消磨成了这个样子?
难不成是她自己郁郁寡欢,蹉跎至此?
正想着,忽见纪荣儿苦笑一声。
纪荣儿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忽而撩起了自己的袖管,露出莹白的一截手腕。
纪徽音定睛一看,眸光猛地下沉。
只见,纪荣儿的手腕内侧正中,一条青红色的血线埋在皮肤之下,渐有朝肘弯内侧蔓延的趋势。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像,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