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妄的眸光瞬间冷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常青,“你说什么?”
常青蓦地跪了下来,声音发紧:“请殿下恕罪!”
萧无妄久久无言,屋中的气氛僵滞到了极点。
连纪徽音都有了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良久,纪徽音鼓起勇气轻声道:“殿下,可否听徽音一言?”
萧无妄的眼眸缓缓转动,落在纪徽音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纪徽音的错觉,她感觉萧无妄这一瞬,似乎温和了不少。
“说。”萧无妄淡漠开口。
纪徽音斟酌着用词,“前日听闻城门封锁,乃是因为城中混入了北亭细作——既是细作,想来那人纵然被殿下活捉了,也不会真的承认自己的身份。否则的话,我大齐便有了与北亭名正言顺开战的理由。”
如今大齐内忧外患,但毕竟国力强盛,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攻破的。
北亭迟迟没有出兵与大齐开战,而是选择不断地骚扰边境,派出细作搅扰大齐内部,其用意也是试探。
通过大齐抓到细作后的反应,来试探大齐是否有那个胆子与北亭开战。
而纪徽音很清楚,如今的大齐虽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早已今非昔比。
这仗,实在是打不起了。
萧无妄盯着纪徽音,眸中掠过寒意,“你的意思,大齐难道怕了北亭?”
纪徽音从善如流:“我大齐乃是正统江山,太祖入主中原时乃是应承天命,又怎么会怕了一个小小的北亭?”
她的马屁拍得一流,但萧无妄却是冷笑。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恶心的话?”
纪徽音淡然无波,“这些,都是徽音的真心话。”
太祖皇帝乃是萧无妄的生父,而萧无妄是太祖皇帝最小的儿子。
当年太祖皇帝问鼎中原时,据纪徽音所知,那时候的萧无妄应当还不在太祖皇帝身边。
太祖皇帝英勇神武,以十年之期取得江山、一统天下,但天妒英才,太祖登基还不足十年便山陵崩。
萧无妄的长兄登基,却像是受了某种诅咒,在位的时间比太祖还短。
纪徽音猜测,萧无妄心里是很敬重他那亲情缘薄的生父和长兄的。
否则,萧无妄也不会甘愿拥立今上。
今上登基时,尚不满十岁。
而萧无妄那时候,已经快到弱冠之年,在北境颇受军民爱戴。
若是那时的萧无妄稍稍一使手腕,那皇位便是唾手可得。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今上与先帝都是殿下的至亲,想来殿下也不愿看到今上为难,此时强行与北亭开战,伤的不仅仅是黎民百姓,更是御座之上的年幼天子。”
纪徽音娓娓道来,萧无妄的眸光逐渐莫测。
他盯着纪徽音许久,声音之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议论今上……纪徽音,这不该是你一个女子说的话。”
纪徽音眼皮微跳。
“是,徽音一个女子不该说。”纪徽音微微颔首,掩去眸底一片凌厉,“但身为大齐的子民,徽音就该说!”
纪徽音是最不想看到开战的那一个。
虽然不知道,这一辈子大齐是否还会如上一世一般,与北亭开战多年不肯罢休。
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她都要竭力阻止战争的发生!
她并非为了那丹墀玉阶上的年幼圣人。
而是为了她的家国。
国若倾覆,家又往何处去?
屋内,一旁的常青都被纪徽音的义正词严惊得又低了低脑袋。
他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然而过了许久,常青都没听见萧无妄说话。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觑了眼萧无妄的神色,见他家主子表情无波无澜,心中微微惊骇。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一个姑娘在殿下面前如此说话,还没被拖下去的。
要知道,安王府上一年得被拖走多少意图爬上殿下床榻的侍女……
有时候哪怕一句话说得让殿下不悦了,都有可能被赶出府去。
果然,纪姑娘对殿下来说,还是十分不同的……
萧无妄冷冷地盯着纪徽音注视良久。
倏忽间,萧无妄开口,语气变回了往日的冷漠沉郁。
“你可以走了。”
纪徽音蓦地抬眸,对上萧无妄的眼神。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只听萧无妄一字一顿地道:“常青,护送纪姑娘回府。”
常青当即应了一声,起身来到纪徽音身旁,颔首轻声道:“姑娘,请吧。”
纪徽音收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
半晌后,她又慢慢放开了手,缓步朝着门口走去。
就要跨过门槛时,身后人再次开口。
这一次,萧无妄的声音晦涩,难辨其中意味。
“纪徽音,别再犯蠢,好好地顾着纪府,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纪徽音瞳眸微紧,她扶着门框,下意识就想回头。
然而不等纪徽音动作,身后的萧无妄再开开口了。
“别回头,走吧。”
这一瞬,纪徽音喉中像是塞满了什么可笑的东西,堵得她鼻腔发酸,双眼发涩。
纪徽音犹疑片刻,不再留恋,跨过门槛大步离开。
回去的路上发生了什么,纪徽音一进府门就记不大清了。
因为几乎是她坐到软榻上的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这一晚,纪徽音反反复复地发烧、做梦。
她再一次梦到一个多月前的那个夜晚。
月明星稀,纪徽音没头没脑地撞进一间禅房内。
男人缠绵的吻、粗重的呼吸,还有那一夜的抵死缠绵。
纪徽音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确定,萧无妄,就是她腹中之子的父亲。
仿若浮生一梦。
纪徽音再醒来时,看到天光大亮。
纪莹苍白的面容映入眼中,纪徽音眼睫颤动,眼泪无知无觉地滚了下来。
她想起梦中的场景,说不出的痛苦悲戚塞满心口,让她吐不出,咽不下。
萧无妄的那句话仿佛一把没开刃的刀子,反反复复地在她心口凌迟。
纪徽音自问她并没有多么喜欢萧无妄。
可这个人真要走了,她确信他们俩往后余生不会再相见,就难以控制地痛苦起来。
“阿娘……”纪徽音嘴角扯着,勉强地露出一个苦笑,眼泪簌簌地落下,“怎么办,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