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
归途的风有些许的寂寥。
万家灯火缓缓的亮起。
远处花楼里传来伶人的寂寞长吟。
旁边茶楼里响起水滴般的琴声。
稀疏的行人匆匆地走过长街,许是着急回家吃饭。
隔壁废墟的重建已经初具规模。
木板搭成的简陋屋檐下,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辛劳了一天的穷苦人家已经开始进食。
走在街上的燕七罕见地取下了一直歪戴着的家丁小帽,用中指顶着帽子不住地转动。
燕北飞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秦淮河上的流水声,时不时地偷瞄燕七一眼,发现这个整日里嘻嘻哈哈不着调的家丁自从离开栖凤楼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就连神色都有了几分忧郁。
作为花楼里的常客,燕北飞在耳濡目染之下,已懂得了许多不该他这个年纪明白的道理。
其中之一就是:男人一旦表现得很忧郁,通常能用三种情况来解释。
一是为情所困。
二是琐事缠身。
三是心有畏惧。
燕北飞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年纪小小的他还分不出这道理是对还是错,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心里默默地推理。
很显然,燕七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家伙变成这样是因为顾诗情的缘故。
不过,他肯定不是为情所困。
燕北飞见过不少为情所困的男人,那模样可比燕七凄惨多了,借酒浇愁都是小打小闹,要死要活的更是不少。
同时,燕北飞也不认为燕七是被琐事缠身。
先不说他曾瞧过燕七入府的资料,无父无母无亲朋无至交,妥妥的孤儿一个,这样的人又能有什么事值得烦恼的?
再说了,燕七在花房里做事,也就养护养护花丛,这些事也没什么难的,就更不值得烦恼了。
所以,燕北飞认为燕七是属于第三种情况,他心中有畏惧!
至于畏惧的是谁,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那可是能跟姐姐互斗多年的顾诗情呀,当然值得畏惧了。
只是燕北飞怎么想也想不通,燕七为什么会畏惧顾诗情。
一个是小小的家丁,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魔门妖女,这俩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人,没道理会有交集的。
燕北飞有心想拿出燕府少爷的架势来让燕七说出实情,不过按这家伙平日里没大没小的习惯来看,他肯定不会说。
随即,他又想起明天就是仙道正派来金陵寻找弟子的日子,不由暗叹一声,也就没心思再去思索燕七的事了。
燕七是一个天性洒脱的人,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让自己有太多负面情绪的。
虽然惊讶于顾诗情抽血的手段,不过他并没有过多的在意,相反,他不只没有感受到身体出现任何的异样,还让他的视力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对他来说,虽然是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失去了一些血液,不过这也没啥,他好歹也是懂一点知识的人,不是还有造血干细胞嘛,只要能及时补充营养,失去的那点血都是能补回来的!
燕七真正忧郁的是,在顾诗情这种修行者面前,他完全没有任何选择的能力,只能任人拿捏。
这种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很不舒服,很烦躁。
可是他除了无能狂怒外,却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
尽管顾诗情仍旧对他脑海里是否还有神魂之刃而忌惮着,但只要她不动用神魂之力,燕七仍然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
而这,都是建立在燕七一直在跟顾诗情玩心理战的情况下。
事实上,燕七自家知道自家事,他脑海里根本连一道神魂之刃都没有了。
眼下孟大侠不知去向,他也没法再去弄一道神魂之刃备用。
纸是包不住火的,他能瞒得了一时,总不能瞒一辈子吧?
这种不可控的感觉才是最糟糕的,搞不好哪天就被妖女给识破了。
归根结底,还是没有实力的缘故。
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免受他人的觊觎!
实力实力……没有机缘又哪里来的实力啊?
机缘机缘……当务之急是搞到一本双修秘法来验证一下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如果是正确的,那他这条咸鱼说不定还能翻身。
如果是错误的,那就成了咸鱼永不翻身了!
不管是什么结果,至少都可以彻底断了燕七的念想!
可顾诗情不说,他又该如何去找呢?
嗯……人都是有弱点的,顾诗情肯定也有弱点,倒不如趁她现在对我的态度还算温和,借机去接近她,再努把力看能不能套到我想要的消息来!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在心底升起的时候,燕七整个人都有些兴奋。
以身饲虎,等于是在刀尖上跳舞!
这是一种十分刺激的感觉!
只是该怎么接近呢?
用美男计壁咚她?
不行不行,这是在玩火,搞不好就自焚了。
要不从她身边人入手?
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只是他妈的我都不知道她身边人是谁,这该怎么入手啊?
燕七又是兴奋, 又是苦恼,神色变化之快简直比千变万化的云彩还要夸张。
“你中毒了?”眼见就要到家门口了,燕北飞忍不住望向燕七,就看见燕七脸上的神色在不断地变化,不由一脸好奇地询问。
“中毒?谁中毒了?”燕七正胡思乱想,没有完全听清楚燕北飞的话,不由愣了愣。
“当然是你啊,自从见了那姓顾的之后,你就魂不守舍的,肯定是遭了人家的毒手了。”燕北飞扁了扁嘴,嗤笑着。
这小子猜的很挺准,燕七眨了眨眼睛,嘿嘿笑道:“小少爷,这就要到家了,怎么停下了?”
“没什么。”燕北飞知道这家伙在转移话题,也没想着追问,跟个大人一样背剪双手往左前方踱步,边走边道,“我瞧着这漆黑的大门有些古怪,咱还是走后门进去吧。”
燕七知道燕北飞是害怕从大门进去被燕夫人发现,这才往后门的方向走去,他也不戳破,默默地跟在燕北飞的身后。
燕府实在太大,两人几乎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后门,不过让燕七有些意外的却是燕北飞这小子居然没有进门,而是助跑两下,跑到墙边脚一蹬,便已熟练地翻上了墙头,而后骑在墙头上冲燕七招了招手。
这小子翻墙挺熟练的啊,以前没少干这种事吧?
燕七有些傻眼,他并没有依着燕北飞的意思也跟着翻墙,而是施施然地走向紧闭的后门,冲着墙头上的燕北飞扬了扬头。
有门不进,非要翻墙,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燕七可不爱干这种费劲儿的事。
“没意思!”
燕北飞撇了撇嘴,跳下墙头去给燕七开门。
进了菜园后,燕北飞为燕七指明了花房所在的位置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燕七忍不住在后面悄声问道:“明儿真不打算出门了?”
燕北飞脚步不停,低着声音瓮声瓮气地回道:“不出门,少出声,别把小爷暴露了。”
声音虽低,但燕七仍听出了燕北飞的不满。
他耸了耸肩,浑不在意地往花房所在的位置走去。
从菜园到花房的路很偏,根本没什么光亮,不过这并没有对燕七形成阻碍。
他如今视力大幅增强,连黑暗中的石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是以他的步子又轻又快。
没过多久,他便已经到了花房之外了,可是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迈不动脚了。
不对劲,有些不对劲!
燕七站住身子,眉头紧锁,他忽然感觉到有丝丝刺骨的冷意在往身体里钻。
这种感觉很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
燕七感觉后背已开始冒冷汗。
燕府里不可能有毒蛇,这一点燕七很清楚。
既然不是毒蛇,那就肯定是人了,是修行者!
是谁?
他在哪儿?
为什么要盯着我?
燕七忍不住回头,黑暗中,他的视线穿过了葱茏的树林,来到了几百丈外的水桥上,最终被水桥后的一块高大的假山挡住。
没有人!
但,那股刺骨的冷意犹在!
这显示那暗中观察的人还在。
燕七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臂,发现已经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他心里惊惧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愤怒。
他娘的,这些修行者是不是多少有点毛病?
老子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丁,有啥事你直接当面来就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这倒霉催的。”
燕七忍不住哀嚎一声,决心不再管这个不知藏在何处的修行者,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来到花房外轻轻推门。
吱呀。
房门应声而开。
惊惧之余,燕七忍不住有些感叹燕小六这小子的上道,知道自己还没回房,特意没有上门栓。
顶着被窥视的感觉,燕七一踏进房门,就听到了燕小六那雷鸣一般的鼾声,刹那间,还让他以为屋里睡着的是常伯。
简单的洗漱一番后,燕七终于躺在了床上。
只是,他却没有迟迟睡去。
只因为那被窥视的感觉仍然存在!
燕七很想骂骂咧咧地叫一声,想了想,还是狗命要紧,索性用被子把身体裹得紧紧的。
在这炎热的夏夜里,裹着被子实在很难忍受。
但奇怪的是,燕七竟真的睡了过去!
他不只睡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绮丽的梦。
粉帐里,被翻红浪,他正与姑娘在抵死缠绵。
不只一个姑娘。
恼人的是,他一直没看清那些姑娘们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