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和纪茴按着那大妈说的来到了马志宏家里。
那是一座一层的矮房,如果非要比较的话,他家的房子在这个村里算是不错的,有三间屋子,院子里还圈着一个猪圈,里面好像还养了几头猪。
纪茴和沈澜喊了门,但没人应答。
那门竟然也没关严实,轻轻一推就开了。
小山村里不比城市,路上没什么路灯,马志宏家院子里也没开灯,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中间的屋子里有一点亮光。
沈澜和纪茴对视一眼,决定进去看看。
两人刚走到院子中间,柴垛子旁的猪圈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厉的猪叫。
纪茴吓的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猪圈里忽然跑出来一个男人,浑身脏兮兮的,两只手还提着自己的裤腰带,路过纪茴的时候看了她好几眼,沈澜不着痕迹的将她护在身后。
那男人的脚步没有停,竟然迅速的离开了这个院子。
“谁啊!”亮着灯的屋子里传出女人的询问声。
然后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纪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张艳,她在马盼弟的视角里见过。
“你们是谁啊?来我家干嘛?”张艳看着面前两个人,抱着儿子的手紧了紧,又冲着屋子里喊道:“孩子他爸快出来,有两个不认识的人在院子里。”
下一秒,屋子里又出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胡子拉碴,光着上身,邋里邋遢的样子。
“你们是干什么的!来我们家干嘛!”男人一开口,语气比女人凶多了。
“我们是H市……”沈澜话还没说完,后面的猪圈里又发出几声猪叫。
然后一个女孩从里面跑了出来,散乱着头发,衣服的扣子七扭八扭的扣着,裤腿一高一低,鞋子也丢了一只。
纪茴认得她,她是马招弟,马盼弟那个患有唐氏综合症的姐姐。
此时的马招弟,比之前纪茴见到的要大了一点,。
见到纪茴和沈澜的那瞬间,马招弟将手伸到她们面前,摊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两块糖。
她对着纪茴说:“糖……吃糖……盼弟爱吃……”
她口齿的不清的说着,脸上还挂着一点单纯的笑容。
纪茴忽然想起,马盼弟曾经说的那句话:“姐姐我还要……”
那时候她以为这句话是马盼弟对自己说的,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她对着马招娣说的。想必马盼弟在的时候,马招弟也是像这样把自己的糖给她吃。
“认识人家吗,你就把东西给他们!”张艳边大声嚷嚷边把马招弟拉到一边。
随即又对着纪茴他们喊:“你们到底是谁啊,大晚上进我们家门干什么!”
“我们是H市电视台的,最近想做一期关于青少年失踪的节目,听说你家女儿之前失踪了,所以想来采访一下你们,找找节目素材,节目播出之后,说不定也能对找到你们女儿有帮助。”沈澜将之前想好的那套话术搬了出来。
谁知,他刚说完,张艳和马志宏的脸色忽然变了,从原来对他们私自进入自己家门的愤怒,逐渐变得慌张和不安。
下一秒,张艳开口道:“我们不接受什么采访,你们去问问别的人家吧。”说完,她还将纪茴和沈澜往门外推。嫌不方便,她还将手里的孩子递给了马志宏。
马志宏抱着孩子一声都没吭,任由张艳将两人往外撵。
纪茴一边被张艳推着走,一边说:“刚才你们家猪圈里还真有个人跑出来……”
她话还没说完,张艳推她的动作就停了。张艳转身就问马招弟:“是不是村口马三那王八蛋又来了?!”
马招弟将一块糖塞进自己嘴里,一脸茫然的点头。
“看我明天不去找他算账,这个月都第几次了!次次都占便宜不给钱……”说完最后一个钱字的时候张艳忽然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禁声了。
纪茴知道,张艳刚才是一时愤怒,忘记有外人在这里了。
张艳手上力道更加重了,几下就把沈澜他们推出了家门。
然后在里面拉上了门栓。
两人站在门外,还能听见女人在里面骂那个叫马三的人,说什么他不掏钱白玩,要是人人都像那样,那耀祖的营养品钱从哪里出。
耀祖,一听就是张艳儿子的名字。
“女孩就叫招弟盼弟,男孩就要耀祖光宗,真是封建……”纪茴嘟嘟囔囔述说着心中的不满。
沈澜一边翻看着手机上的地图,一边回答:“或许我们目前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那些隐在黑暗深处的,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更加恶心。”
连沈澜都用到了恶心这两个字,看来事情真恶心。纪茴想问他发现了什么,他却先一步开口道:“最近的招待所在山下的镇上,我们今天凑合一晚,等事情了解了再回去。”
纪茴只有七天时间,他们如果今天回去,明天再过来太费时间,干脆在这里待到事情结束为止。
纪茴答应下来。
两人从村头开车一路来到镇上的招待所,到了之后两人吃了点东西垫肚子,就各自回了房间。分别之前,沈澜给了纪茴一个小瓶子,叮嘱她睡前酒水吃了。
里面是一粒红色的药丸,远远看去,像是一滴鲜血。
这不会是用他的血做的吧,纪茴忍不住想。
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沈澜点点头,还半开玩笑道:“今晚我可是吃了一碗饭,你说一碗饭长一滴血,我这滴血算是已经补回来了。”
纪茴想不到自己还和沈澜说过这个,这只是毫无科学根据的民间说法,是小时候她不爱吃饭,爷爷用来哄她的。现在这话从沈澜嘴里说出来,感觉自己像是在哄他似的,她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吃了沈澜的药,纪茴那一夜睡的十分不错。
早上醒来的时候,沈澜已经从外面晨跑回来了。纪茴有些惊叹这个人的自律,他连出门在外也要晨跑吗?
吃完早饭,两人又去了马家坡。
昨天吃了闭门羹,今天他们没直接去马志宏家,而是想在村里最繁华的地方——村口超市打探点消息。
没想到还真有收获。
两人刚到超市门口,就看见马招弟蹦蹦跳跳跑过来。
她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超市老板,嘴上说:“牛奶……弟弟喝……买……”
老板熟练的接过钱,递给她一瓶牛奶。
说是牛奶,其实只是一瓶打着牛奶幌子的饮料。
等到马招弟出了超市,纪茴和沈澜也在超市里买了一些零食,然后跟了上去。
等到马招弟到了她家附近的那一大片作物地,纪茴才现身。
“招弟?”她喊马招弟的名字。
马招弟有些迟缓的转过身,纪茴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零食,将其中一瓶牛奶递给她。
马招弟很开心,接过牛奶,宝贝似的捧在怀里,嘴上说着:“弟弟的牛奶,弟弟的……”想来平时家里所有好吃的都给了马招弟的弟弟。
纪茴马上纠正她:“不是,这个不是给弟弟的,这个是姐姐给招弟的。”说着,她又将手上的零食也给马招弟,说:“这些好吃的姐姐也给你。”
看着马招弟天真的脸透着巨大的喜悦,纪茴心里泛起一阵心酸。
因为她给她这些零食,并不完全出自真心,而是想要从她嘴里套出一点只言片语。
沈澜望了望马志宏的家,说:“得快点了,张艳和马志宏随时会找过来。”
没想到见到沈澜开口。
马招弟竟然将零食全都放下了,她忽然开始解自己衣服上的纽扣。
边解边对着沈澜说:“我知道……谢谢哥哥………妈妈说要谢谢……”
她说的语无伦次,纪茴的脑子却忽然炸开了一般。
她伸手去拉马招弟的衣服,边拉边说:“招弟不要这样!”
沈澜皱着眉转过身去,马招弟还在解自己的扣子,嘴上不停重复着谢谢两个字。
纪茴想起那天夜里马三从马招弟家猪圈里出来,双手提着自己的裤腰带。后来马招弟也从猪圈里出来,衣衫凌乱,手里拿着两块糖。
还有那天张艳说那些的奇奇怪怪的话。
她明白了,马招弟可能遭遇着自己难以想象的苦难。
纪茴好不容易才帮马招弟把衣服穿好,也好不容易让她平静下来。
她耐心的告诉马招弟,谢谢不用脱衣服,谢谢也不用让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马招弟吃着零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沈澜站在远处,怕马招弟再激动起来,没有靠近她。
其实那天看见马三走后,马招弟也从猪圈跑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基本猜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事情的真相赤裸的展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这比他想象的更加不堪。
等马招弟吃的差不多了,纪茴才试探的问道:“招弟,你还记得盼弟吗?”
马招弟的零食不吃了,瞪大眼睛看着纪茴。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盼弟走了……”
“去哪了?是和你爸爸出去玩了吗?”纪茴想起之前在幻境里看到的场景,张艳和马招弟说马盼弟和她爸爸出去玩了。
难道就是那次马志宏把马盼弟带到了景区的工地,然后马盼弟就此失踪了?
没想到马招弟却说不是和爸爸一起走的,她说的是爷爷。她说马盼弟和爷爷一起走了。
爷爷?
纪茴有些疑惑了,这个爷爷指的是马志宏的父亲,还是张艳之前丈夫的父亲?
可是马招弟的描述能力有限,纪茴问不出什么别的信息了。
怕张艳和马志宏来找,只能让马招弟先回去了。
走之前还对马招弟说,自己这几天会在时常在村口超市,想吃什么东西就可以去村口找他们。还叮嘱马招弟不要再随随便便和别人谢谢。
马招弟点点头,一蹦一跳往家的方向跑。
纪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和沈澜说:“她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姑且算是好事吧。”沈澜回答道。
“都这样了,还是好事?”纪茴脱口而出,她对他的看法不太认同。
沈澜对她的不悦并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说:“至少,她目前不知世事,不知痛苦。”略一停顿,才又安抚似的说:“等我们了结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帮她。”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自己有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时间还早,两人又在村里待了会儿,才回到镇上。
路上,纪茴问沈澜,会不会马盼弟也遭遇了和马招弟一样的事。
马招弟嘴里说的马盼弟被爷爷带走了,其实不是她们的亲爷爷,而是年纪大一点的老头?
沈澜说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马盼弟是在景区失踪的。山村闭塞可能会发生这种事,马志宏不会大胆到在人口密集的工棚也让马盼弟搞这种事。
毕竟马盼弟是个未成年人,就算马志宏是个禽兽,别人也要先顾虑三分。而且工地上的施工人员有年龄要求,马志宏的工种属于特殊工种,需要登高作业,他的工友里可能没有年纪大到马招弟要喊爷爷的人。
再者说来,马盼弟和马志宏去了景区工地,马招弟又没有一起去,她怎么可能看见马盼弟被别人带走。
除非,马盼弟失踪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在景区。
纪茴觉得沈澜分析的有道理,只能第二天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