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晨光再次洒向大地。
祁楚站在姑臧城楼上俯瞰着城下被捆绑起来的羌人俘虏。
他的身后,散落着被烧黑的盔甲和烧成灰烬的草人。
程云阔登上城楼,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地问道:“这些羌人打算怎么办?都杀了还是?”
祁楚勾唇道:“看看陛下如何说。”
“那是都押送回去?”
“不,将他们分开看守,莫使超过二百人相聚。”
“是!”
“刘司马说抓到了羌族六部的头领迦係哚,请你去营中商议如何处置。”
“好。”
祁楚跟程云阔一同下了城楼,然后就向凉州军的军营而去。
祁楚刚踏进凉州军营地,脚步忽而顿了一下,接着又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
这些凉州军并未扎起帐篷,而是就地铺了简易的被褥,夜间他们就是躺在这些简易被褥上休息的。
穿过一排排的席铺,走过几堆昨夜燃尽的篝火的灰堆,祁楚看到了被捆绑在一起的那些流窜的羌兵。
而刘司马也早已在等着祁楚了,他指着地上一名羌人说道
“祁将军,这就是羌族第五部头领迦係哚,属下已经问出来,就是他带人袭击的益州府兵。”
“刘司马打算如何处置他?”祁楚问道。
“属下全凭祁将军吩咐。”刘司马抱拳说道。
祁楚道:“刘司马之功,楚不敢妄占。”
刘司马又道:“使君命属下跟随将军迎战,大小事宜皆要听将军安排。”
祁楚微笑着说:“若刘司马真是如此想的,可让周围的兵士放下手中兵器。”
原来,早在祁楚只身踏入刘司马军营的第一步起,数百名府兵已经拿刀枪指着他了。
“使君之命,属下不得不从,还望将军恕罪。”刘司马说道。
“刘司马并非愚昧之人,如何不知杀了楚,还有周苛与王敬二人?”
祁楚继续说道:“司马应当也知晓了,如今楚手中究竟有多少人。楚若身死,届时他二人问究起来,凉州府兵又当如何应对?”
刘司马道:“眼下羌人未灭,料周将军不会不顾大局。”
祁楚冷笑一声,道:“刘司马也知晓,外敌当前,大局为重。李凭他为一己私心,私放羌人入境不说,如今又要作乱军中,刘司马如何不是在助纣为虐?”
刘司马眼中划过一抹犹豫,但很快就被决然取代。
“使君有恩于我,只能对不住将军。”
“刘司马对不住的,非楚也,而是凉州百姓。”
祁楚用手拨开指在他脖颈间的长枪,说道:“若杀了楚,李凭至多不过将羌人赶出凉州。他日羌人再犯,凉州今日之事,便会再现。”
“届时北凉三郡的百姓,将会再次被屠杀殆尽。”
祁楚一步步走近刘司马,周围的府兵神情紧张地随着他而动,架在他周围的兵器始终没有放下。
“其中道理,刘司马岂会不知?”
祁楚看着刘司马逐渐动摇起来,继续说道:“四十年前,贼臣作乱,羌人南下。李凭与其父献凉州,做了羌人的头领。在其治下二十多年,凉州汉人境地如何,刘司马应当最为清楚。”
祁楚之所以会这么说,就是因为刘司马就是在那个年代出生的。
李凭为了讨好羌人,对境内汉人百姓百般压迫,而凉州的羌人则是处处讨好,将汉人归为与猪狗一样的贱籍,每年收的粮食,十之七八都要上交给羌人,百姓所剩,勉强够维持生计。
“自大将军收复凉州以后,境内百姓处境如何,刘司马更加看在眼里。”
刘司马沉默不语,而祁楚则是继续煽风道:“司马莫非以为李凭会变?”
说到此处,他自己都将自己说笑了,笑得讽刺至极。
“李凭他如今善待境内百姓,不过是我大邺律法在那里摆着,他若是要当他那刺史,他只能如此。”
“朝廷援军至凉州之前,他思量献城而降,如今我军占尽优势,他便共击羌人。”
祁楚拔出腰间佩剑,寒芒乍现。
周围的府兵齐齐将手中兵器往前逼了一寸,但祁楚却视若无睹。
“李凭只想着将凉州牢牢把控于手中,他要的是这份权力,而凉州百姓死活,他不会管。”
“但楚却不一样。”
祁楚抬手,一剑刺进了被捆绑着的迦係哚的胸膛,热血顺着剑身流淌,他的声音却冷若冰霜:“楚要的,是羌人从世上消失。”
“不光是羌人,氐人、鞑靼人都要消失。”
祁楚的话,不光是刘司马听在耳中,周围的府兵也都听在耳中。
他们虽是训练有素,服从命令的士兵,但同样则是凉州子民。
看着面前沉稳持重却又疯狂果敢的青年将军,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是矛盾且复杂的。
这些时日,祁楚行事如何,对凉州百姓又如何,他们虽是李凭帐下的人,却都看在眼里。
而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凉州大地,他们的子孙后代,未来也会在凉州生存。
他们怎么会愿意如今的事,在几年之后重现?
一名府兵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他是南迁途中祁楚抱过的那两名女童的父亲。
到了金城以后,他曾去看望妻子与母亲,妻子和母亲都在念叨着祁楚的好,而他也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
又一名府兵放下了手中的兵器。
接着,第三名、第四名、渐渐地所有兵器都被放了下去。
那些府兵纷纷跪了下来,对刘司马说道:“属下无能,请司马治罪!”
刘司马脱掉了身上的盔甲,仰天长叹一声
“刘某不能做背主之事,更不能为祸家国。”
说罢他骤然拔剑,想要自尽。
祁楚不会让他死,但他来不及拔出自己的佩剑,只能徒手抓住了刘司马的剑刃。
鲜血分为数股,从他的指缝间滴落。
在场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司马这是何苦?”祁楚叹道:“司马之才,当为民所用,这般岂不可惜?”
刘司马看见祁楚鲜血淋漓的手,慌忙放下手中的剑,心中万般愧疚。
“祁将军身份尊贵,刘某实在是对不住将军!”
祁楚从袖中拿出手帕缠在了手上,殷红的鲜血很快便浸透了手帕。
“李凭背离民意,早就失了民心,刘司马愚忠又有何用?”
“张掖未下,羌人未绝,凉州未定,刘司马忍心舍百姓于不顾?”
刘司马跪道:“属下知罪。”
“楚已传话周苛与王敬二人,若是三日不下张掖,军法处置。”
祁楚一边说一边扶起刘司马:“刘司马大勇大谋,他二人还要仰仗刘司马相助,才能免受军法惩戒。”
刘司马知道这是祁楚在给他机会,他抱拳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