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的东南门叫做大司马门,穿过大司马门就是尚书省,而平时朝臣上朝的朝堂就在尚书省内。
天子平日去上早朝,一般是从宣光殿出来,经朱华门、省西门然后才到朝堂。
今日陈随故意去晚了些,他到的时候朝中诸官已经等候了多时。
他刚一落座,百官就如同寻常一般参拜,他也马上让他们平身。
若按照以往,堂下诸官无非又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草草下堂。真正机要的大事不会在朝堂说,而是在会在台省说给孙冲听。
孙冲新升任尚书令,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但眼下恭贺他升官的却是一件棘手的烂摊子——羌人已经攻下西北二郡。
堂上
陈随刚刚让百官平身后,就率先问道:“诸位爱卿,朕听说凉州已有二郡被羌人占去了,凉州刺史已经请求派兵增援了,如今可怎么办是好?”
孙冲近日也正为凉州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原本派兵增援也不至于如此犯难,但如今朝中硬是没有统兵的人选。
“回禀陛下,臣等已经商议过增兵事宜。”孙冲知道天子如今着急,但他自己也一样不轻松,于是决定先稳住天子。
“卿等可商议出了个什么结果?”
孙冲道:“据凉州刺史所奏,羌人顷巢而出,此番来势凶猛,臣等思量万般,以为不可小觑,打算增兵十万至凉州抗击羌人。”
自从祁峋去世以后,本朝就不再设大将军一职,而是将府兵分散至各地分管,由当地刺史、郡守、县令诸官分别统领。
而尚书省掌管州刺史的任免,所以等于间接掌控着各地的州府兵,也是因此孙冲才能与一些官员商议增兵之事。
陈随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增兵十万……那诸位爱卿可商议好要使谁去了吗?”
孙冲一下被问住了,不过他也料想会有此问,于是道:“臣等欲使益州刺史调益州府兵先入凉增援。”
孙冲知晓凉州的李凭是个随风倒的老贼,所以他才会先使益州刺史带兵过去稳住他。
但益州刺史虽带兵,但却不懂领兵之事,使他过去也不过是在人数上震慑一番。
真正能带兵打仗的,如今还不知在何处,这也是他最为发愁之处。
陈随又问:“益州,益州如今有多少兵马?”
“禀陛下,益州十六郡共九万府兵。”
“那这也不够啊。”陈随道。
“陛下放心,臣等打算使益州出兵六万,开国库募兵四万,兵分两路,益州军从西经秦地入西凉,新募的四万将士直接北上与凉州刺史的五万人马会军,正面迎战羌人。”
“那要使谁来募兵?”
陈随当了多年的傀儡,此时即便是事事都要询问孙冲的意思,堂下的百官也不觉得奇怪。
“臣等目前正在商讨。”
“来来来,今日朕在这儿,诸位爱卿们若有合适人选都说给朕与孙尚书听听?”
陈随在堂上说着,立侍在他身边的刘讦朝着堂下某一处使了个眼色。
接着御史中丞就站了出来:“启禀陛下,臣以为豫州谢氏谢玦能当重任。”
谢玦之父谢涼曾与祁峋共谋逼天子退位。今日御史中丞敢提出让谢玦募兵,在百官看来就如同讲了个笑话。
果然御史中丞刚一说完就有人反驳他道:“谢玦是那谢涼之子,谢涼从先又为祁宣武参军,使谢玦统兵怕是不妥。”
接着又有人道:“臣以为襄阳郡守孙敞可起用。”
孙敞就是孙冲之子。
天子闻言说道:“诸位爱卿以为襄阳郡守如何?”
孙冲深知自家那儿子没有统兵之才,于是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臣那犬子并不通晓兵家之事,还望陛下三思。”
孙冲口中虽说是让天子三思,实际上用与不用倒也还是他说的算。
而方才说话的那个人显然是想巴结讨好孙冲,但似乎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天子满脸可惜:“既如此,那诸位爱卿再想想还有什么人?”
“臣以为,祁峤可用。”说话的还是御史中丞。
官黄门侍郎的顾家主出言刺道:“张御史今日又是提谢玦又是提祁峤的,不知道是何居心?”
说罢他还看了一眼如今与孙冲同在尚书省为官的谢澹。
谢澹最先时是廷尉正,后来因兄长谢涼之事而受牵连被借故调为黄门侍郎,与顾家主成了同僚。
但他如今娶了孙冲的寡妹,与孙冲交好,就又被升任到了尚书省。
同僚变上级,顾家主对谢澹恨得不轻,更不用说前些时日谢澹还与他家退了婚。
而谢澹这边,自从方才有人提起谢涼之时他就笃定了自己今日要当缩头王八,半个字都不会说。
御史中丞说出祁峤来,朝中诸人倒并不惊讶,因为若是如今要说可带兵打仗之人,那除了祁峤还真是不好找。
但依旧有人反驳他:“祁峤从先虽交出十二州兵权以示明无二心,但毕竟是宣武之弟,陛下须当慎重呐!”
御史中丞朗声道:“祁峤昔日随宣武平苗祸,定交广,征战凉、并、幽、冀四州,攻无不克。若陛下使祁峤统兵,想来羌人必然二十年内不敢再犯!”
“孙卿觉得祁峤如何?”天子看向孙冲问道。
孙冲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如今也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来。
打仗,毕竟是劳民伤财之事,孙冲也不愿派个蠢人过去白白耗损国力。
而朝中人担心的无非就是祁峤变节,拥兵造反。
四万人马,勉强能抵一个州的兵力,天下二十一州,他怎么反?
且他对祁峤的品行倒也清楚,手握百万大军时,尚且没有异心的人,如今给他四万人,他又怎么会反?
于是他道:“臣以为,可使祁峤募兵北上。”
“好,那便用祁峤。”
……
徐州,祁府
九曲回廊尽处的空地之上,祁纭正在满眼放光地看着祁峤舞大刀。
平时祁峤虽没少罚她跪祠堂,但对她也是甚为宠爱,连她的刀法都是祁峤亲自传授。
几个复杂的招式下来,祁峤连呼吸都未乱半分,让旁观的祁纭十分佩服,她拍掌叫道:“好!厉害厉害!”
这话恰恰被过来寻他二人的祁织听见了,她十分无奈,责备道:“纭儿,哪里有父亲舞刀,女儿拍手叫好的道理,说出去叫人笑话你。”
祁纭似乎也觉得自己确实不妥,于是抱着祁织的胳膊撒娇道:“我知道了,好织儿,以后保证不拍掌了!”
“也不能叫好。”
“不叫不叫。”
见祁峤过来,祁织松开祁纭,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
“织儿怎么过来了?”
祁峤知晓自己家的老五平时看不惯他带着老六舞刀弄枪,于是特意找了僻静之处以免叫她见了不高兴,但想不到她还刻意找来了。
祁织道:“父亲,京城派了使者来。”
祁峤对西北之事也有所耳闻,此时朝廷派使者来,他用脚也能想出是为了什么事。
但一想起来前些日子侄儿的来信……
使者第一次来到祁宅之时也被其一派奢华的景象震惊了一番,当下就想起了世家中流传的那句“祁氏可跑马”来。
他被侍女引到了一处殿前。
应当说是堂前,只是过于气派总叫他觉得不是屋子而是大殿。
屋内,祁峤正面色惨白躺在床上呻吟。
“使君!”
使者一见到祁峤这番模样便慌忙伏到了他床边:“使君如今怎会这般模样?”
祁峤有气无力地说道:“年纪大了,难免突生恶疾,使者今日前来是为了何事?”
使者对祁峤还是极为尊敬的,此刻见了祁峤这样受病痛折磨只觉得十分心酸,他道:“羌人犯凉,今朝廷欲让使君起兵抗羌。”
祁峤苦涩地叹息道:“若非这病,老臣必定要再使那羌奴二十年不敢南下。”
年轻时的祁峤曾以两万精兵大破羌人十万大军,使得羌族元气大伤,此后的二十年都未再南下。
也是因为那一战,祁峤被羌人称为“倻珈”,胡语意为“恶狼”,意指他是大邺饲养的恶狼。而他兄长祁峋则被称为胡语意为“断头台”的“坎噜邰”。
回忆起祁峤二十年前的威名,又看祁峤这般可以称之为油尽灯枯的模样,使者也长叹一声。
他道:“使君要多保重身体,臣回京后一定如实禀告使君的情况。”
“劳烦使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