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
一名相貌端庄,气质温婉的妇人正站在后院中观赏新开的牡丹。
妇人约莫三十多岁的年纪,皮肤白皙,体态丰腴柔美,即使脸上已略微有些年岁的痕迹却也不减半分风韵。
她面前的这些牡丹都是开春之时谢澹命人从别处移来的,清明一场小雨浇灌过后,此时都陆续开了花。
妇人很满意谢澹对她的重视,那日她只不过说了一句,他便将院中种满了她心爱之花。
她其实一直知道,谢家那名死了快二十年的女主人最爱墨兰,所以从前的谢府,院中所植,堂前摆放,书房画作无不是墨兰。
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她才是谢家的女主人。
那些与兰相关的通通叫她心烦,也都必须换成她爱的牡丹。
而这一切,要怪就只怪那墨兰短命。
妇人正满心得意时,忽地看见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从前院走了进来。
她仔细看去,竟是谢璟。
随着俊逸的青年越走越近,她竟又暗自有些心生欢喜。
她寡居之时便听闻谢沅玉有松涛清风,流水明月之姿,嫁进谢家以后,才知道原来百闻终究不及一见。
“见过母亲。”
谢璟温润的声线让孙黛眉回了神,她淡淡“嗯”了一声以当做回应。
“儿子明日便要去并州了,今日特来拜别母亲。”
谢璟永远都是一副谦谦有礼的模样,不论对谁。
“并州?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母亲有所不知,并州刺史告老,儿子明日便要去并州接任。”
孙黛眉眼底生出一抹失望之色,又转瞬即逝。
“出门在外,阿璟当照看好自己。”
“儿子谨遵母亲教诲。”
谢璟折腰揖拜,道:“父亲此时也该回来了,若母亲没有别的事交代,那儿子便告退了。”
“好……”
眼见着青年转身离去,孙黛眉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叫住他,但最终也没能出声。
方才谢澹并不在府上,所以谢璟才会先去拜别孙黛眉,这会儿他回到前院时,谢澹不知何时已经在等着他了。
“见过父亲。”谢璟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儿子方才见父亲不在,故此先去拜见了继母。”
“你果真明日就要走?”
并州与胡人接境,纷乱不断,谢澹只有谢璟一个儿子,于私心他是万分不愿他出镇并州的。
“并州形势如满弓之弦,儿子身为大邺臣子,自当以国事为重,父亲高鉴,恕儿子不孝。”
谢澹满心苦涩地捋着下巴上的胡须,许久未有所言。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借豫章王与孙家之势以在朝中谋得更多权力,此后再借机慢慢将谢璟送上高位以光复谢氏门楣,却不成想,自己这个儿子偏偏赶着外调,还是去并州那等危险偏远之地。
于是他又劝道:“阿儿,你阿妹如今尚未从徐州回来,你寻她如此之久,怎么也不等妹妹回来相聚?”
“回禀父亲,从先儿子着人寻觅妹妹踪迹,是忧心妹妹安危,如今既已知晓妹妹一切安好,儿子便已放心。”
“徐州来信,言你妹妹上巳过后便会回京,算算时日,最晚也就在这几日。到时你可携妹妹去祭拜祭拜你母亲。”
祁峤来信上说谢婵三月初四便会回来,如今三月初八了还没有消息。谢澹也只当是在徐州有什么事耽搁了,并未太过忧心。
谢璟跪在了谢澹的面前,恭敬地说道:“父亲,儿子如今身负镇守一方之重任,即使再思念妹妹,也不能辜负并州百姓。”
“那你母亲……”
“儿子昨日已祭拜过母亲的在天之灵。”
谢澹长叹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为父也阻拦不了你。并州不比洛阳,若有胡人作乱,切记要及时向朝中请援,为父在朝中一日,便会竭力助你一日。”
谢澹也知道如今木已成舟。
并州刺史之位额外掌控一支兵权,以他如今与豫章王及孙家的关系,谢璟出镇并州他二人怕是十二分之满意,即便是自己不乐意也不能改变什么。
“儿子多谢父亲。”
谢璟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上,膜拜叩首。
谢澹不忍再看他,自己这个儿子不论是在言辞还是礼节上,从来都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此刻即便他心中生气他的蛮执,但也说不出一句指责的话来。
而这边,打算来谢家寻谢澹下棋的陈处正好遇上了这个场景。
“哈哈哈,本王来得不巧——裕之怎么让阿璟跪在地上?”
谢璟与谢澹皆未想到豫章王会在此时过来,于是行礼道:“臣等拜见王爷。”
“不必拘束,你们还如寻常一样即可。”
陈处说着便自行到树下的棋盘处坐了下来,又对谢澹道:“裕之,若是你们父子二人之间的事交代完了,那就快来陪本王下棋罢。”
谢澹闻言不敢怠慢,坐到了陈处对面。
二人面前的棋盘是由一整块石板制成的,由于时日已久,表面已经被磨得发亮。
陈处用手指划过棋盘上凹陷进去的死线,缓缓说道:“本王记得,这棋盘是先帝当年赐与太傅的。”
“先帝厚爱,是蔽门无上荣光。”
陈处哈哈笑道:“哈哈哈哈,裕之太谦虚了。太傅德隆望尊,为大邺殚精竭虑,先帝赐下棋盘,乃是对太傅功劳的嘉许。”
“先父一心为民,臣澹驽钝,不及臣父万分之一。”
“裕之说笑了。”
陈处拿出白子先行落下,玉质的棋子在接触到棋盘的那一刻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谢澹正要落子,却发现儿子还立侍在一旁,于是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
他这一问,让陈处也不禁好奇起来了,他道:“你不用顾虑本王,若有什么事对你父直说便好。”
谢璟道:“孩儿不孝,还请父亲解了与顾氏小姐的婚约。”
此事谢璟早便找谢澹说过,他始终都未同意。如今碍于豫章王在场,谢澹不好发作,只得道:“婚约既已定下,哪里还有解除之理?一来使世人以为咱们是那背信弃义之户,二来又会影响顾氏小姐的名声。”
“父亲,儿子此去并州,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顾家小姐正当妙龄,儿子不忍耽误其大好年华。”
“待你在并州安定下来再回京成亲,而后接顾氏小姐回并州也不是不行。”
“并州时有动乱,顾氏小姐千金贵体,儿子亦不忍其随儿子在并州吃苦。”
“那便待顾家小姐……”
谢澹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陈处打断了,他说道:“依本王看呐,阿璟不愿意辜负顾家那丫头,你也别勉强他了。那并州确实也不是一处好地方。”
陈处见谢澹面露难色,又接着说道:“你不用为难,不就是个婚约嘛,若你实在不好拂了顾家的面子,那本王做个媒,再给他家丫头指一门当对的婚事。”
谢澹见陈处这样开口,他也只能应道:“臣多谢王爷盛情。”
陈处也没想到今日竟然还能碰上这等事。
他如今虽然与孙冲来往密切,但是谢澹已娶了孙冲的寡妹,若是谢璟再与顾家小姐成亲,那他孙谢顾三家势必要有所联合,这也是他不愿意看见的场面。
如今谢璟不愿娶那顾家小姐,他做个顺水人情的话,乃是一举两得之事,他其实十分乐意。
想到此处,他又道:“裕之,我记得前几日你那女儿不是从徐州回来了吗,怎么今日未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