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藜转头看他,却只见他一脸平静,似乎,他的内心从来没有起过涟漪一般。
风,在那一刻止住了。
“其实.....你要比我更幸运一些,至少你还有父母,而我连我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小老头捡到我的时候,我是一个人,在他走之后我还是一个人.”
“其实,我们两个人看起来很像,但.....又终有不同,我们无法逃脱掉悲惨的命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这是我们的共通之处,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知晓你从何而至,你曾有父母手足,而我的来处无处寻觅,我好像,是忽然之间被什么人抛弃在这世间的一样,而对于以往的记忆,我也只能忆起刚见到我爹的时候,仿佛,我的人生是在那一刻开始的一般。”
辛川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却也并未打断她,他只是.....默默的倾听。
“我曾问过我爹,捡到我的时候可还有其他的什么物什,能够证明我的来处吗,那小老头儿坐在香樟树下,喝完了两壶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告诉我的,只是他半白的头发在空中不停的摇晃着,打那儿以后,我便没有再问,后来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六安镇的日子还算太平,我也渐渐的适应的那里的生活,当我终于说服自己接受当下的生活不再执着与我的过去好好的待在六安镇安稳的度过余生之时,小老头儿.........却忽然地走了。”
辛川没有搭话,听他自顾自的说着,因为他知道,此刻的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
“再后来,我被师父带回了九烟山,师父为我打开了灵识,我便开始潜心修道,有一次,我求着师父为我卜上一卦,我想知道我究竟从何而来,师父摇了摇头,说不能告诉我,终有一日,我会自己知道的。那个时候你们还没来,九烟山上还是一片孤寂。我曾固执的以为,只要我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就会隔绝诸多离悲的痛苦,我本能的给我自己裹上了一层坚硬的外壳儿,所以我与其它弟子也只是相识,仅此而已。”
“那个时候我在想,我这样断情绝爱,无欲无求是不是跟有助于我早日得道,在我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的时候,你们来了。最后,是阿泷改变了我,他对我说:师姐,隔绝痛苦的同时,也会隔绝许多欢乐,没有知己相诉,人生会有遗憾的。我这人最怕遗憾了,所以有那么一瞬间我被他说动了,阿泷不愧是阿泷,他总能简明扼要的戳中人最真实的想法。所以,现在的我看起来与从前似乎判若两人。”
可是她知道,该来的也总会来,她决定做出改变的那一刻,失去的痛苦正在朝她一步步走来,她令她自己耽溺与此刻的美好之中,也为将来的离别之水挖开了了一道再合适不过的渠,她得到的越多,那条渠就越宽阔。
辛川听她说的波澜不惊,平静到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一般,不免有几分心疼。每当她说服自己接受改变的安排时,可是上天似乎从来不许她随着自己的意愿走,仿佛从来不肯给她安稳。
“你.......”没等辛川说完,姝藜便幽幽开口道:
“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我有力自保,不必在受人欺辱,也让结识到了此生不会再有的挚友。”
辛川知道,那不过是他开解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罢了,但最后那句话,他深信不疑。
当然,他也很合时宜的笑了出来。
外面的雨不似刚才那般急了,姝藜伸出手去感受落下的雨滴,从掌心传来丝丝凉意,并不耽误行走,于是转头对辛川说道:
“雨渐小了,我们回去吧’
辛川拿起脚边的油纸伞,两人在黑暗中复又前行。
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只有他们二人不疾不徐的在人群中走着,黑暗的雨夜之中,一柄青伞之下,一黑一红两个身影逆着人流随着无边的雨声一齐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没等姝藜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客栈门口
“到了”
辛川利落的收了伞率先走进门去。
见他俩平安回来,等在堂中的四人都得以松一口气
“回来了”阿泷说道,辛川冲他点了点头转而上楼去了。
“六六,六六,那你可算回来了,可把我们急坏了”
他嘴上说着急,姝藜看他身上的那身富贵紫平整的一点褶皱都没有,分明坐的比谁都安稳,压根儿就没挪过地方。
“呦,这么着急也没见你出去找我啊”
“天地良心,是辛川传信叫我们回客栈等候的,这我们才回来的”
姝藜看了看风致,风致朝她点了点有证实松岐所言不虚
“好吧,错怪你啦”
“六六,你居然不相信我,我们同门多年,你居然一点都不信任我,我真的好伤心啊”
松岐一只手捂在胸前,一副垂足顿胸的悲伤模样,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闭嘴!”
“好”
松岐瞬间见好就收,恢复如常,她拍了拍肩膀,一脸欣慰的样子然后和风致一起走上楼去。
推开门后,却见八仙桌之上赫然放着两个白色六角宫灯来,上下皆以莲花为座,通体呈雕花镂空状,六侧各垂有蝴蝶流苏,穿以珍珠装饰,整体看起来颇有精美绝伦之感。
姝藜哪见过这种东西,就连一向博学的风致也忍不住上前拿起细细端详起来。
“是墨鱼骨灯”
“墨鱼骨灯?”
“此灯制作工序繁复,我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做一盏灯就要用到上百块墨鱼骨,且只有最中段可以利用,匠人们制作这种骨灯之时,只能去搜罗海螵蛸来获得材料,将它们漂洗半月,且每日都需换水。雕刻之时更需万分小心,力道稍微加重一点,就可能破碎掉,雕刻完毕后将他们一片一片的拼接到一起,通体洁白,还散发着象牙般的柔和光泽。”
这对于他们二人来说,的的确确是个稀奇的东西。
姝藜与风致对视一眼,她俩不用多想就知道这一定是出自松岐之手。
姝藜小心翼翼的放下灯,当她坐在椅子上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居然如此的干爽,连头发丝儿都没有淋湿一点儿,她不由得想起了辛川。
她不知道的是,那把由他举着的伞,从始至终都偏向了她这一侧,而辛川左臂早已淋得彻底。
难怪他刚才如此匆忙的上楼。
思及此,她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隔壁的墙,无声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