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板笑容不变,眉眼却渐渐冷下来,周围的气氛仿佛也受到了感染,逐渐冷凝,锣鼓声都弱了几分。
“唉,现在的小年轻真是越来越开不起玩笑了。”灰姨婆收起眼底的垂涎之色,故作姿态的摇头叹息。
“瞧您说的。”霍老板的笑容真切了一秒,空气里似乎有看不见的坚冰瞬间融化,“我哪是这么小气的人?只是今日是大人的好日子,婚礼上见血总不吉利,我这边倒是无所谓,到时候大人那边若是不乐意……”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果然见那贼眉鼠眼的老婆子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提及此事,陪笑着转移话题。
“姑娘说的是,还是霍姑娘想的周到。”灰姨婆做了个揖,“姑娘您看呢?这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咱们这是准备路上动身了?”
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一句,这老婆子态度客气了很多,直接进入了正题,想要早点结束这个糟心差事。
都说霍姑娘是个不好惹的主,她今天算见着了,别回头油水没捞着,反而还得自己搭肉进去,那可就亏大了。
“行,这就动身吧。”霍老板也不想和这老婆子多纠缠,冲着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痛快的起身。
“喂,这老婆子一开始不是态度蛮强硬的嘛,怎么现在这么怂了啊。”李杏用手肘拐了一把楚知知,见她目光看过来,低头凑过去嘟嘟嚷嚷。
“你好歹小声点啊。”楚知知轻轻推开凑近的脑袋,声音里带着无奈。
刻意压低的声音没有压到最低,修行之辈耳聪目明,这话和放在他们耳边说没什么两样。
“嗤……”霍老板没忍住笑,一旁的老婆子脸色一变,瞬间肉眼可见的难看下来,速度快的好像在表演变脸。
“哇哇哇!”李杏吱呀着,表情夸张,犹在不遗余力的拱火:“她她她她还会变脸啊!这么厉害不会是家传绝学吧?”
这话说的极好。
楚知知看了眼鼻子都快要喷出火的老婆子,觉得李杏文采见长,只是当面非议他人终究不太合礼数,她只好闭了嘴,微笑不言。
霍老板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她听着这话,早笑的在一边揉肚子,脚下都几乎要站不住。
“人家可是靠这本事吃饭的。”她笑着抹了把眼泪,学着李杏压低了声音,却仍然能让四个人都清晰地听到,“欺软怕硬的老东西,谁给她的脸舞到姑奶奶头上来,还想动我的人,真是不嫌自己命长。”
那老婆子脸色难看的很,眼里的凶光似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几人撕碎,但她像是被什么克制着,仍是强笑着,弓着腰,一手引向门外,示意几人去门口坐轿子。
“有劳。”楚知知疏冷客气的点点头,径直跟着霍老板走向大门口,没有再落下一个眼神。
平心而论,她也不喜欢这老婆子这般踩高捧低畏强欺弱的做派,只是她的教养做不出来这等以牙还牙之事。
但她不会去阻止自己的同伴出口讨伐,毕竟她们这样也是为了她出气,她不能因为外人让自己的伙伴们伤心,也不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
门外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沉沉的雾霾,浓重的乳白色如同打翻了的牛奶,混混沌沌的看不清楚。
哪怕只隔着几步之遥,楚知知也只看到霍老板的背影:她在门口略微顿了顿,紧接着便从容的迈出门槛,如同往常一样平稳。
有什么不寻常的事?
楚知知留了个心眼,却在紧随其后的出门时,立刻明白了缘由。
门口依次停着三张金红的精致小轿子,华贵的布料和刺绣在一片混沌的黑夜里也闪着瑰丽的光泽,一看就绝非凡品,价值千金。
这等出色的品相做许多富贵人家新娘的花轿都没问题,可在这里,仅仅只是一张抬宾客的小轿子罢了。
然而让人目露惊恐的是,抬着轿子的别说是人类,连个人形都没有——
那是四只半人高的大灰耗子!
半弯的腰向后隆起,斑驳的灰色毛发纠结盘绕,又秃又长的尾巴拖在地上沾满了灰尘。几只耗子大张着嘴,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牙,口水都滴在地上。
它们的目光几乎粘在了楚知知身上,肮脏浑浊的黄色眼睛里充斥着贪婪和狡诈,眼角还沾着污垢。
强烈的反差感让人心生荒谬,烈火烹油的繁华精美之下是狰狞恶心的真实,它暴露出来的时候,再奢华美丽的铺张也只不过是遮羞布罢了。
楚知知看着轿子,心头莫名升起一阵悲哀。
腰间传来微微向前的力道,李信已经跟了上来,楚知知抬眼一扫,霍老板早已选好了,此时正稳稳坐在轿子上呢。
“呵呵,灰姨婆今日怎么这般大方,竟舍得把你的儿孙叫出来干活,也不怕今儿这晚宴上再多一道菜呢?”霍老板的声音慵懒勾人,和她坐着的动作一样漫不经心。
“让儿孙们出来见识见识世面……”灰姨婆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我可比不得霍姑娘手眼通天,我老婆子一个下人的命,连儿孙都不成器,只能让他们跟着贵人多见识见识了,有了霍姑娘担待了。”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还不快滚过来?还要我请你吗?”
霍老板这话看似是对着灰姨婆说的,却瞬间把楚知知从思绪里震出来。
李杏早就挑好了自己的位置,老鼠们都已经藏好了不怀好意的眼神,腰背努力直起,蓄势待发的样子颇有几分奇特。楚知知不再伤春悲秋,她走进最后一顶剩下的孝子,迅速钻了进去。
“起——”灰婆姨的声音悠悠荡荡却沙哑粗劣,难听的像是鸣裂了嗓子的乌鸦,让人听了耳朵都疼。
小轿晃悠悠的起,晃悠悠的颠。
楚知知坐在轿子里,看着外面一路红色的碎纸片飞扬,不知从何而起的唢呐声热闹喧腾,一派沸反盈天的景象。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轿子颠颠簸簸,仿佛头七后起灵上路的棺椁,也不知会把她们送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