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烁呼吸一滞,在聂菱儿灼灼的目光中,视线变得闪躲。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木箸,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道:“当年的事情,我不是已经说给你了,大理寺接到袁家报案,当时我是...”
“袁家的人甚至袁家周围还在营生铺子里的人都死了,是谁去报案?”聂菱儿打断聂烁的话,低吼。
聂烁抬眼看着她。
她想起袁家的事情可以理解,可是当时闫伫派出的杀手血洗整个一条街的事情,她怎么能知道?
“聂哥哥还准备继续往下说谎吗?我可以一个个拆穿!”聂菱儿眼眶微微发红。
聂烁心中一疼,喉结滚动间,硬是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哥哥不说,那我就说,你其实...是来杀我的吧?”
“聂菱儿!”聂烁霎时抬眼,冲到聂菱儿面前一把卡住她的脖颈。
聂菱儿没有任何的反抗,目光随着聂烁的挪动,定定瞪着他。
聂烁心口一疼,看着她细滑的脖颈和自个略显粗粝的大手,薄唇张合,道歉的话刚游走在嘴边。
聂菱儿突然嗤笑出声。
“哥哥,你怎么不下手了?你需要稍稍用力,我的脖子就会断掉,然后你就会完成你十年前没有完成的任务。
不是吗?”
聂烁眼底通红,死死盯着聂菱儿,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聂菱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聂菱儿缓缓闭上眼睛,一副求死的模样:“我感谢你把我从那场大火中救出来,这条命按道理应该早在十年前就没了。
如果你要,我便给你。”
“咔嚓”
聂烁眼底都是心痛,另一只藏在笼袖中的手,用力攥紧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看着面前这个养了十年的女子,他怎么舍得?
“哗啦!”
聂烁一甩,聂菱儿身子一歪,扑倒在桌上,霎时热腾腾的菜肴撞翻在地。
“啊!”幸好聂菱儿反应快,险些被烫到。
聂烁反应上来,伸手想把她拉起来,聂菱儿已经绝然挥开,缓缓起身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既然哥哥不杀我,那我就把今天想跟你说的话,全数说了去。”聂菱儿从袖中掏出一个账簿放在了聂烁的面前:“哥哥今天找我来,是想要这个东西吧。”
聂烁看着桌上的账簿,眼底带着复杂。
“我今天把它给你!”
“你说什么?”聂烁简直不敢相信聂菱儿的话,他虽然没有看里面的东西,可是通过前两日和闫伫的对话,他清楚,这里记录的大抵就是能让闫家彻底消失在京都的证据。
她把这个给他?那袁家呢?她的仇恨呢?
聂菱儿笑了,脸上好看的酒窝若隐若现,方才还淡漠的眼神,在看到聂烁的时候,带着星星点点的热烈:“聂哥哥,我曾经很喜欢你。”
聂烁眉头隆了一下,他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的抽了一下。
“小心翼翼的喜欢你,深怕你发现,又着急你不知道。
守着你这十年,哪怕是满路荆棘,只要你回头看看我,我都会心生喜悦。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你会永远是我的哥哥,直到...”聂菱儿视线再次放在聂烁腰间的荷包上,她深吸一口气按住心中不该有的灼疼,“我们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可能。
我感谢你曾经的不杀之恩,更感谢...你这十年千方百计帮我隐藏住的身份。”
聂菱儿声音颤抖,缓缓闭眼,憋在眼眶中的泪水顺着白皙的面颊蜿蜒而下。
“如今,菱儿已经有了自己要走的路,不能再陪着哥哥了。
无以为报,便携着对哥哥最是重要的东西作为馈赠,之后的路...希望哥哥能平坦!顺遂!”
聂菱儿端起桌上散发着梅子香的清酒一饮而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扬起手中的酒盅用力摔在地上。
随着酒盅的破碎。
聂菱儿眼神决绝的盯着聂烁:“至此,我们的关系有如此盅!再次相见,只有仇恨!”
话落,她不再留恋,疾步走到门前,用力拉开门,在子影的错愕眼神中,消失在万福楼。
聂烁薄唇绷直,定定看着地上的碎片。
有一小滩没喝完的清酒渗入青石板,酒香被窗外的暖风吹走,只留下一股陌生的气味。
他缓缓蹲下身子,在一堆碎片中找到了一块带着口脂的瓷片。
正准备拿起,瓷片锋利割破了他的手指。
血一滴滴的顺着指尖淌下,砸在地上迸出层层血花。
“大人!”子影回神,快步走到他身边,从衣角扯下一块碎布开始给他包扎。
聂烁没动作定定看着子影,曾几何时,他受了伤,最是担忧,最先冲来的不是子影而是聂龙儿。
如今...他或许明日就要问斩,她都不会问候一句。
“子影!”聂烁艰难的咽下嘴里的唾液,转头看着放在桌上的账簿,伸手把它揣在怀里,道:“准备车子,我们去闫府。”
“大人!”子影低低吼了一声。
聂烁回头看着子影。
子影单膝跪地看着聂烁眼底都是心疼:“大人,大人如果不想这样,其实可以...”
“谁说本官不想,这是本官毕生的夙愿,哪怕是聂菱儿,也不能阻止!”话落,他用力攥紧双手,任凭刚止血的地方再次把纱布浸染,一步步朝万福楼外面走。
子影站起身,握紧手中的长剑快步跟上。
聂烁的马车在陵川城内疯狂的飞驰,空荡的街道上仅剩下几个卖面的小贩在吆喝,偶有几个醉酒的客人,说着胡话,吃着碗里已经半冷的面条。
子影收回视线,担忧的扫了眼身后紧闭的车门。
街道冗长而黑暗,恍然他想起了和聂烁初见的时候,那是他这一生经历过最可怕的噩梦。
二十年前,雁门经历了一场宴国以来最大的蝗灾。
霎时本来就不大的雁门城白骨遍地。
子影浑身是血的被人抬着朝一处已经滚水的大锅边儿走。
他是菜人,成为别人嘴里的一块肥美的嫩肉,便是他最后的宿命。
不远处,一名穿着厨子衣衫的瘦弱男子,带着急切的目光看着他,手中锈迹斑斑的长刀,在磨刀石上发出刺耳的嚎叫。
锅前已经围满了‘人’,用饥饿渴求的眼神盯着他,垂涎挂嘴,滴在地上浑然不知。
子影已经能感觉到阵阵热浪往身上翻涌,他缓缓闭上眼睛,只等死亡的降临。
突然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还没反应上来,便感觉身体被人扯动,随着阵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他看到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手中拿着长棍和武器,和那些如狼似虎的男女撕扯在一起。
他惊恐的想尖叫出声,一只手冷不丁捂在了他的嘴上。
子影回神,发现对面是聂烁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