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夜冷。
偌大靖王府除开正院,安静如鸡。
明亮的烛火温暖着此方室内,鹅黄色光使人昏昏欲睡,管家被冬青带来以后便深深垂下头,豆大的汗珠从其前额滴落在地,发出一下又一下啪嗒啪嗒的声音。
“启禀王妃,那帖子刚来时奴才便要送来正院的,可没走多久遇上莹姨娘,”管家缓缓交代着,“莹姨娘说正好她也要来寻您的,便叫奴才将帖子交予她。”
“奴才想着,莹姨娘既是您的亲妹妹,她所说的必然遵从,于是、于是……”
随着管家开口,淡淡酒气传入谢舒的鼻腔,谢舒接下后半句:“于是你就将帖子交给了她,还收了她的银子。”
谢舒语气并无波澜,好似说的无非四季三餐那般寻常,可其中不容置疑的意味,却叫管家心中战栗更甚。
往常只道王妃好说话,不料赶上这日心情不好,这可教他如何蒙混过关?
管家灵机一动,颤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不少碎银:“王妃,莹姨娘给的银子奴才除去为小弟交了学费,又为小妹买过药,余下的全在这里。”
“求王妃大人有大量,饶过奴才这次吧。小妹卧病在床多年,家中早已穷得揭不开锅,奴才万万不能失了这差事呀!”
谢舒盯了他一会儿,忽然道:“陈五,你在府中已有多年了吧。”
陈五又惊又喜,心觉此事有门:“回王妃,奴才自从数年前战中受伤,王爷体恤便令从军中退下做了管家,如今已有八年又五个月。”
“恩,为王府做事多年,也算尽心尽力了,”谢舒唇边浅笑不见,“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自作主张又蒙骗于我。”
随即,谢舒将手边那茶壶丢至陈五腿边,茶壶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洒了陈五半身,可他丝毫不敢动。
“仗着是府中老人吆五喝六,本王妃体恤你断了一臂,时常睁只眼闭只眼。人心不足蛇吞象,奴才当久了竟替主子做起了决定……数百两的十州春,就是不一样。”
陈五方知暴露,大惊失色:“王、王妃,奴才一时酒虫子发作,才叫莹姨娘的美言迷了眼……”
谢舒这一沉默,陈五是愈发慌张了,跪着就要过来抱谢舒的大腿,被冬青抽了一鞭子立马不动了。
春兰怒骂:“好你个狗胆,主子也是你能近身的?”
“先前你进来时我便觉着不对劲,好哇,拿几百两银子跑去买酒,结果还说是给小弟小妹花了……若非主子鼻子灵,我们一群人都叫你糊弄傻了!”
“恩,他下头弟妹急需用钱不假,但方才我分去学堂药铺走过,从伙计口中得知陈五根本未至。”冬青接过话头。
俩丫鬟先后坐实了谎话。
谢舒继续道:“念在你也曾为国抛头颅、洒热血,本王妃不会罚你,但也不会再用你。自行下去吧。”
离开靖王府,哪里还有这等不用干活还能大把捞银子的美差?
早知道,每日凡是求他行个方便的就有不少,还有那提前打点白送银钱的屡见不鲜,饶是日日花钱如流水,陈五手头就还有几千两!
许是酒意上头,陈五得了恩典本该千恩万谢,依旧耍起无赖来:“不,我不走!我先前在王爷手下,来靖王府当差也是王爷让的,你一个妃子如何能任免于我?!”
“你个陈五,马尿灌多了敢对主子犯浑?!”春兰怒斥。
谢舒犯不着跟这等白眼狼置气,只道:“我乃王爷正妻,靖王府主母,任免你一个小小管家还是绰绰有余的。”
“莫以为王爷体恤老部下你便高枕无忧了,今日我谢舒将话放在这里,半个时辰后你陈五滚出靖王府的大门,来日你且看看,姜佑他敢不敢叫你回来?!”
顿时,陈五那酒意就醒了大半。
他应该没听错吧,王妃直呼王爷名讳了?而且还说……王爷敢不敢让自己回来?
究竟是王妃胆大包天,还是事实真就如此?出于人类猎奇心理,陈五忽然就真想看看。
谢舒:“去吧。”
去什么?对谁说呢?
陈五摸不着头脑。
可没等他再说什么,一张嘴就被春兰拿坨破布给堵了个结实,再转眼本想质问谢舒,却与冷着一张脸的冬青看了个对眼。
冬青压根不打算鸟他,回头见谢舒首肯于是拿麻绳给陈五双腿绑了个结实,然后就跟拎小鸡子似的提着后脖颈就将陈五提出了门。
及至子时。
长夜幽寂,圆月挂空。
谢莹将近傍晚才完成那三百个跪拜行礼,后为了拦截帖子又是好一通蹲守和磨嘴皮子,回到住处再折腾洗漱已然时候不早。
但是令她抓狂的是,她才躺下没有多会儿,屋后不远处竟然响起男人的惨叫声。
“救、救命啊,奴才再也不敢啦!”
“冬青姑姑手下留情,这次是小的犯浑惹怒了王妃和您,就当小的撒了癔症行不行?待会儿把小的往府外一丢,您该吃吃该睡睡啊啊啊啊啊!”
“莹姨娘出来说说情啊,若非您给那五百两,奴才也万万不敢买什么十州春啊!那酒一喝糊了脑子将王妃惹急了,奴才落到现在这个下场,跟您脱不开关系!”
“救命啊,救命啊!莹姨娘害人不浅,杀人偿命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混合着求饶声接连不断,惊得附近院落时有丫鬟姨娘出来查看,唯有谢莹始终缩在室内不曾动弹。
让她也一起出去?那就不是求情而是送命了!
冬青那个笨木头愣头青,狠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啊!
何况今天白天还在冬青眼皮子底下跪了三百趟,她这膝盖跟废了没两样不说,面皮也经不住。
至于陈五越骂越难听?
让他骂去呗……反正明天陈五就不在靖王府,还能进来揍她一顿不成?
谢莹心安理得裹着厚被,却不知何时,那吵得她难以安眠的声音忽然不见了。
她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凉风呼呼吹了进来,谢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谢舒她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