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鸢不愧是北疆出身的女子,果然大胆热烈,锲而不舍。京城那些贵人们的评头论足,她一点亚美亚放在眼里,又因为裴昼川的态度,愈发生出鼓舞之感。
从那一天之后,她几乎每一天都会蹲守在裴昼川会出现的地方,又是搭话又是帮忙,又是送汤水又是帮着做事,久而久之,裴昼川手底下的人,就没有不认识她的了。
京中贵女们的聚会上,有人讥讽容鸢,说她丢尽了女子的脸面,想嫁人想疯了,却被容鸢一杯酒泼了满脸。
“我喜欢宁王,想对他好,有什么可丢脸的?又关你们什么事?”她冷笑一声,指着那个人的鼻子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拿乔?论今日这通席面诸位的出身,你还不配坐在这儿呢!”
谁也没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娘,偏偏她还有个手握实权又极其护犊子的爹,于是都不敢再在她面前议论了,只在背后道:
“这么一个性子,真进了宁王府,到时候可有的是宁王妃头疼了。”
没多久,不等裴昼川彻底断了容鸢的念头,北疆就出了紧急战事,他被新帝匆匆调去了前线。
等上了战场,再一次击破了北狄人,军医却十分为难地派人来,说有要事要和王爷禀告。
裴昼川进了医帐,便发现里面躺着一个捂着手臂,面无血色的娇小士兵,沾染上脏污的脸清秀俏丽。
“你——”裴昼川蹙起眉头,怒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扮成小兵混进军营的容鸢一看到他就哭了起来:
“你还凶我!我杀了二十多个北狄人呢!要不是有个杀千刀的偷袭我,我还能继续杀!”
裴昼川几乎要气笑了:“你一个女子,跑来战场上做什么!这是要砍头的大罪,还有脸哭!”
“女子怎么了?我的枪术不比你手下的兵们差!”容鸢抹着眼泪,又是委屈又是不服气,“我只是想和你并肩作战,想让你好好看看我而已!”
裴昼川身后的副将们,低着头不知道眼睛该放到那儿。
军师调解道:“将军,容姑娘是容刺史的女儿,论理可算是敷州守备军的一员,此举……此举当作友军助战,也未尝不可啊……”
裴昼川望着小姑娘一身鲜血还是生机勃勃,毫不让步的模样,眼角眉梢不自觉地舒缓了,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来,他居然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么一个率真鲜活的人了,她爱你,就恨不得要把整颗心都掏给你,你捧着的时候不会觉得脏污血腥,只会被那剧烈拨动的心跳感染。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能得她的喜欢,是何等幸运的事情。
裴昼川那颗被京城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逼得疲倦不堪的心,好像又热了起来。
“把上次皇兄赐下来的药,送来容姑娘的帐中。”
他咳了一声,吩咐副将道,接着就看到那小姑娘的脸上迸发出绚烂的笑容,容光焕发:“你不生我的气了!”
“哼,先好好把伤养好,本王再跟你算账。”裴昼川本想板着脸以免她又飘了起来,结果话一说完,嘴角还是没忍住上扬,干脆转身离去。
“——你刚刚笑了是不是?”
“——宁王殿下?你就是笑了!”
银铃般的笑声响在了身后,裴昼川难得生出了落荒而逃般的感觉,一想到她那双明亮的双眼,心情就会变得明媚起来。
京城的宁王府里,楚菀汀依旧是每日侍奉太妃,打理王府,调养身体,又跟着太妃一起为征战的王爷祈福祷告。直到有一日,庄侧妃忽而昏倒在了院子里,府医急忙赶去把了脉,这才一边擦汗,一边战战兢兢地禀告王妃:
“启禀王妃娘娘,侧妃娘娘她……是有喜了,算算日子,两个多月了。”
楚菀汀怔了怔,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温婉,喜道:“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兰姑,快去告诉太妃娘娘!”
兰姑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只得领命而去。
庄氏腼腆内向,给她磕了个头:“妾身大罪,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没有察觉到,是妾身疏忽了。”
“你才多大,没注意到算什么罪过?只是如今既然知道了,就得好生仔细调养着才行。这件事上,本妃也没有经验,咱们只能求着太妃娘娘多照应着了,好歹在王爷回来之前,合府上下都不能出现纰漏……”
“多谢娘娘疼惜……”
楚菀汀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和蔼地安慰了庄氏一阵,望着这女子脸上难掩的喜色,到底还是坚持不下去,说完就带着丫鬟走了。
一进了自己的院子,她就呕了起来,吐了个天昏地暗。
从静心堂回来的兰姑摒退了其他人,抱着她小声哭泣:“我的大小姐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那庄氏进府才多久,居然这就有了?难道真要让她先一步生下长子吗!虽然她出身一般,看着也是个本分的,可怎么说也是皇帝赐下的侧妃。
“大小姐,您听老身一声劝,这种事儿,从您记事的时候起,夫人就再三和您强调过了。”兰姑在楚菀汀的耳边轻声道,“身为亲王,王爷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正妃,但是长子,一定得从您的肚子里生下来。”
她的语气有一些冷酷:“庄氏才多大?自古女子生产,保不住也是常有的事情,尤其是头三个月……现在王爷还不在王府中,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是兰姑,我还能——给王爷生下孩子吗?”楚菀汀喃喃道,打断了她的话。
“当然能!”兰姑捏住她的肩膀,痛心疾首,不知道是在说服她,还是想说服自己,“大小姐,你一定能好起来的——等到王爷凯旋的时候——”
“兰姑,我累了。”她的脸上没有血色,眼神也失去了色彩。
兰姑说的那些她十岁开始就明白,可是现在却觉得没有心力去做了。
有什么意思呢?
为裴昼川生下嫡长子,为儿子争取爵位?这就是她的人生,在后院阴私里机关算尽,围着一个男人殚精竭虑,这就是她以后的全部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