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
如果哪怕只是再早上三年,他们还没有为了生计妥协做下那些事情,就迎来了解无忧,他们都愿意跟他走。
又或者,解无忧并非只是一个江湖游医,而是一个代表大楚朝廷的官员,能够做主赦免他们被迫叛国做下的那些事情,让他们得以坦然地回去。
“解无忧是怎么知道你们陷在北狄这件事的?”裴彦钧突然道。
“这……”坤离踌躇了一会儿,“解先生通晓百家医术,为了不断增长见闻,便会游历各国。那一年他是为了寻觅一味北狄特有的罕见草药,孤身前往。恰好我和一位老前辈也离开王都去救一位北狄官员,正好碰上了他,他见我二人容貌举止不似蛮人,便趁着北狄人不在的时候询问我等。”
一开始他还不愿意以实言相告,但解先生实在是个伶俐人,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的底细给打探出来了。
坤离将自己和解无忧相识的来龙去脉都交代得一清二楚:“贵人,小人所说皆是实话,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裴彦钧见从他嘴中再套不出其他有用的东西了,关于北狄内政,那些蛮子也防备他防备得紧,所识所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便打发了坤离下去。
等人走了,沉默许久的温玉汝忽而道:“殿下,此人若是说得都是真得,倒是可怜。”
“是真是假,派人去厥州走一趟就知道了。”
温玉汝低了低眉眼:“我看他形容如此憔悴,想来在狱中受了不少苦,如今他也算戴罪立功,殿下何不略施恩惠,打发人去狱里说一声,好歹让人稍微好过一些。”
裴彦钧:“玉汝,你好像很是同情他?”
“同是医者,难免生出兔死狐悲、同病相怜之感。”温玉汝叹息道,“坤离的父亲,也让我想到了外祖父。”
谢止嫣忍不住问道:“我还想问呢,那个坤离的爹,不是被解无忧救好了吗?怎么好端端地就又死了?”
“……”
裴彦钧望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大小姐,摇了摇头。
“止嫣,咱们快去按照坤离的方子,给谢球抓药去吧。”温玉汝推着她的肩膀,把人带出了房间,“殿下,您接着忙,我们先走了,您可别太劳累了。”
“知道了。”
见谢大小姐的心思立刻被怀里的狗崽子带走了,没有继续追问,裴彦钧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提笔给手下人传令,详查坤绍父子的事情。
以坤离所说的他父亲的性子,疯癫之时尚且能够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可一旦经过解无忧的医治,清醒过来之后呢?
他面对的,是已经彻底投诚的儿子,和不再愿意回去的同伴们,甚至他自己,也在不清醒的时候,受尽了敌国的供养。
如果猜得不错,他大抵是自尽的。
而坤离,他未必猜不出来父亲清醒之后会做出这种选择,可他还是决定治疗父亲让他痊愈,尊重父亲真正的意愿,起码像一个人一样走到最后。
程府的小竹林修养得甚是清幽,是个闲暇时间休憩的好去处。温玉汝找到解无忧的时候,他正盘腿坐在秀竹之下,练功打坐,看上去倒是难得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来了?”
他没有睁眼便问道,仿佛早就猜出来小徒弟会跑过来找自己似的。
“师父……”温玉汝等着他打完一套,才走到他身边行礼。
“坤离走了?”
“嗯。”
“有什么想替你那夫君问的,就问吧。”解无忧冷哼一声。
温玉汝摸了摸鼻子:“师父,我也是担心你啊。”
“你不怕我真得和北狄人有染?”
“玉汝当日既然拜您为师,自然就是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为人。”
解无忧紧绷的脸略微舒展。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为师年轻的时候,四处游历,在一场西域的地下市场里,和一个蛮族人因为一株草药,陷进了一群无赖手里,不打不相识,反而成了好友。”
两个人以医会友,不谈其他,倒是相处得十分愉快,都认为自己因为对方学到了许多。
他们在西域的小城之中租了一间屋子,同吃同睡,研习古怪病症,不亦乐乎。
巫医提出了一种十分罕见的病情,让一向热爱挑战疑难杂症的解无忧生出了巨大的兴趣,茶饭不思,昼夜不息地开始和巫医一起,琢磨其中的克解之法,甚至还打赌谁先想出办法来。
直到第三个人找上门来,打破了这份平静。他也是北狄人,要带解无忧那新结识的好友回去。
二人依依不舍,巫医便盛情邀请解无忧去北狄做客,正好去见见那得病的病人本身。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好友,就是北狄的大巫,而那患病的人,就是北狄国主。”解无忧语气有些幽怨,但却并无后悔之色。
温玉汝了解他的性情。
想必当时正是那疑症到了最有可能治好的关头,解无忧迫切想知道,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到底有没有效果,所以纵然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也没法收手放弃。对于他来说,如此珍贵难得的病例,太重要了。
从北狄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起来,写下了一本书,全部都是在北狄的这段时间里所学所解的新病例,又把中原医术和北狄巫术融会贯通,给许多平日里的其他病症,找到了新的更便宜稳妥的解救之法。
“如果没有那次北狄之行,我学不来这许多,也不能用我所学救得之后的千千万万许多人。”解无忧叹了一口气,“就比如伤寒之症,对于富贵人家而言,并不是大病,可贫苦之人,多少都因为付不起银钱最后拖得寒至肺腑,丢了性命?”
可他拿北狄巫医之术和中原医术杂糅的新法子,所用草药要低廉许多,这岂不是大功德一件?
“所以,你那夫君若要说我是叛国利敌之人,我无法反驳,因为我确实救了北狄国主,哪怕我当时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只是拿他做个实验。”
解无忧笃定道:
“但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