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温玉汝初窥门径,刚开始试着给人看病开方子。灵州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也不乏好的医馆和大夫。
比如她所在的茂春堂,就有一位水平很不错的老先生。只是这位先生年纪大了,未免性格有些迂腐,觉得女子就该在家中相夫教子,不该出来抛头露面。一开始还觉得她做学徒肯定做不好,非常不高兴。
好在茂春堂的掌柜是个开明的,见她于药理一道比许多学了许多年的男子们更强,说什么也要力排众议留下她。
“温娘子有没有想过再嫁他人呢?老夫看你年纪还很年轻,又没有孩子。何不趁着年华尚好,再给自己找个终身所托?”
那一日,老大夫望着她娴熟地分拣药材,又一次劝说道。
又来了。温玉汝在心中无奈,但也能理解老人家没有坏心,别说是他,就是京城里许多年轻人,不也这么觉得吗?
只好敛起眉眼:“多谢莫先生关心,只是玉汝的先夫,去了还没到两年,我实在不能忘却旧人。这再嫁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又故意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倒是让莫大夫自己不好意思起来。
“是老夫失言了,又勾起温娘子的伤心事。没想到你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看来你和你那位夫婿感情很好。”看到她默然含泪,莫大夫安慰道,“只是逝者已矣,节哀吧。”
温玉汝一边擦眼泪,一边想到自己那个没说过几句话就去了的先夫。
希望世子的在天之灵,知道他被自己拿出来当挡箭牌,不会气得活过来。
只是,若其他人只是像莫大夫一样,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也就算了。还有许多人,因为她是女儿身,而对她有诸多不信任,还生出许多难听的闲言碎语。
有一次,灵州城一位秀才公,生了湿热之症,来茂春堂看诊。
偏偏那一天莫大夫去了城东给别人上门看诊,他的徒弟也因为母亲去世告了假。茂春堂里只剩下了温玉汝,和一个跟着莫大夫没几年的年轻学徒。
“公子这病并不严重,只要一剂药下去,再在饮食上多加注意,就没什么问题了。”温玉汝见那学徒一脸为难,便主动替了他上前,给那秀才诊脉。好在对方得的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要治好并不难。
“……女娘也会医术?”那秀才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一副根本没把她的话放进心里的模样。
“家里世代行医,自然跟着学了一点。”温玉汝见此人目光不正,收回手来,“公子若是信不过小女子的医术,大可以去其他医馆再看一遍。”
“其他医馆距离此处那么远,小生哪里赶得及?何况这一来一回的车马费用和双份的诊金也不是小数。”秀才不怀好意道,“不如还是让女娘细细地一并看了。只是,若看得不好了,耽误了小生的病情,还请女娘为小生负责。”
“……”温玉汝简直想在心里翻一个白眼,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冷着张脸把方子写了,让药童给他抓药。
等人走了,那另外一个学徒忍不住跟温玉汝道歉:“本该是我的工作,却带累温娘子替我受累,实在是抱歉。”
温玉汝摆了摆手:“无事,只是他这病也常见,你完全可以独当一面开下方子的。莫先生也常说,你学的还算扎实,只是缺了胆识,总是怀疑自己,不敢下药。以后还是尽量立起来吧,我帮得了你一次,却帮不了你一百次。”
“我知道了,多谢温娘子。”
那学徒年纪比她还小一岁,为人性情倒是良善,就是太胆怯怕事了。温玉汝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还有京城里的弟弟温岐年,因此对他十分照顾。回回莫先生给他讲了课,他有不懂的地方,就爱来找温玉汝。
“温娘子不仅懂得多,性子也十分独立坚韧,实在是我辈楷模。”学徒一脸钦佩,“不像我,怯弱无用。家母还常说,要我跟你学着点呢。”
温玉汝听了这话,只微微笑着,没有接。她望着自己变得粗糙的手,这才恍然发现,两年前那个在宁王府里唯唯诺诺的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变了这么多。
若换成十七岁的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独自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地安顿下来,自食其力。
王府里那些消耗心力的尔虞我诈,磋磨勾结,仿佛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跳出来那座樊笼在看,才发觉她以往居然白费了那么多大好岁月,在这些无用的争端里。
人啊,还是该多走走,多看看,找到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才能成长。
本以为可以就这么在灵州继续生活下去,却没想到安生日子那么快就结束了。
那个患了湿热之症的秀才,回去之后不仅没有好,竟然反而还更加严重起来了。
一旬之后,对方就带着人闯进了茂春堂讨要说法。
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平白的小老百姓一般都对他们十分尊敬,就是官府也会给几分薄面,又是事关身体的大事。
自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直接一边倒,认为是温玉汝不懂医术,误诊了秀才公。各个义愤填膺,要这不知轻重的女娘给个交代。
“早就说了,女子出来行什么医?好好做她的药童,就已经是潘掌柜看她可怜,收留她给口饭吃了!她居然还不自量力,给人家惹出这等麻烦来,唉!”
“就是啊,何况她这么年轻,也没跟着莫大夫正儿八经学医学多久吧?那么多苦学十几载的好儿郎,都不敢独自看诊呢,她倒是好!不把人命当回事……”
“莫大夫根本就没收她做徒弟好吗?他最重古礼,怎么可能收女子——还是个寡妇为徒?”
“啊?这么说她连个半吊子都不算!难怪秀才公会受苦呢……”
那学徒涨红了脸,想给温玉汝分辩:“温娘子本来就精通医术,何况那秀才公得的,本来就是个十分简单寻常的病……”
都怪他畏畏缩缩,才害得温娘子成了众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