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此话一出,解无忧的表情变了,浑身那种闲适无谓的气息,变得危险而深沉。
“世子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因为贫道不愿意出手诊治于你,就打算栽赃陷害了吗?”
“无忧子。”裴彦钧冷冷道,“说实话,一开始让人去查你的时候,本世子确实抱着威逼利诱的初衷,我裴彦钧本来也不是什么玉洁冰清的君子,事关生死,有那个权势可以迫人,为什么不用?”
“……”真是无耻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解无忧心中感叹,不愧是裴氏子弟,够不要脸的。
“但是没想到,你会和北狄人牵扯到一起。”裴彦钧摇了摇头,“不必和本世子虚与委蛇,东扯西扯,二十年前那个替北狄国主疗伤的人,在北狄国都呆了一年有余的人,是你吗?还是说,你的师父。”
这个无忧子看上去如此年轻,总不能几岁就跑去翻云覆雨吧?裴彦钧生出一个猜测来。
或许,所谓“无忧子”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师门,或许一个流派,传承下来。
“是我。”
无忧子竟然笑了起来,整张脸如雪冰消,露出了几分魅惑人心的柔美,仿佛并不因为裴彦钧犀利的言辞而感到不悦,欣然承认。
“……”裴彦钧蹙起眉头打量着他的脸。
“殿下不用怀疑这些,贫道是修道之人,又会医术,自然懂得一些非常的保养之法,只是不足为外人倒也。”
解无忧竟然对自己这种奇异诡秘之事毫不遮掩,反而让裴彦钧越听越觉得他在瞎编。
“贵庚?”世子爷面无表情。
“贫道已是花甲之年矣。”解无忧一脸真诚。
“……”你是修道还是修仙呢?裴彦钧颇为无言,只是比起此人的这番关于年纪的鬼话,他更关心北狄的事情。
他又忍不住低咳起来,捂住胸口继续问道:“你当时……是被北狄人要挟,还是自愿的?”
解无忧沉默了一瞬:“自愿的。”
自愿。
裴彦钧几乎怒极反笑出来。
二十年前北疆鸿岩山一战,玄甲铁骑背水一战,和北狄人僵持鏖战了足足一个多月,损失惨重。虽然最终险胜,父王却失了两名他最得力信任的爱将。
那两位,都是从组建玄甲铁骑就开始一起追随父王的老将了,堪称父王的左臂右膀,为大楚立下了汗马功劳。穆将军被北狄人活活拖死的时候,他的小女儿才刚满月。
那一战中,悲愤交加的父王一枪捅进了北狄狼王的胸口,自己也被对方击中了胳膊,从马上摔下来,从此落下了病根,在床上躺了半年后,老了足足有十岁。
本以为,起码重创了北狄人,算是给了泉下有知的诸多将士和两位将军一个交代,没想到那狼王居然没死,被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消息传出来,父王就吐出一口血来。
“你可知道狼王没有死,又硬生生耗费了我大楚多少军力,又让北狄又多造了多少孽?”裴彦钧的胸口缓缓起伏。
“我知道。”解无忧坦然。
他居然还能如此毫无所谓!
裴彦钧平日里早就装惯了没心没肺、狠毒暴戾的小人,然而骨子里、血脉里,早就被北疆的风雪和铁马金戈之声浸染蕴沉尽透了,见状眼睛里又带了血气。
“世子,金蚕欺心散最忌心绪暴躁生怒,您且平缓平缓?犯不着因为贫道而伤了根本。”解无忧将他上下一扫,“看得出来,如今给诊治的那位大夫,为了压制你身上的毒,耗费了不少心血。”
听到他提起了温玉汝,裴彦钧又冷静下来,尽量平下了气息。
不过,此人只是一照面,连脉象都没有诊,居然就能看出来他的病因?
仿佛猜出了裴彦钧表情的意思,解无忧主动解释道:“殿下未雨绸缪,早早地就去打探贫道的生平,贫道都被人抓到老家了,怎么可能不做点功夫,看一看这位来头极大的公子,到底得了什么不得了的绝症呢?”
毕竟宁王世子的名声放在那儿,解无忧一打听,又通过自己的人脉,找到了其他曾经给裴彦钧诊治的大夫,几番计较,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想,如今看到他本人,就更加确定了。
“无论你是否有苦衷,救治了北狄国主都是事实,你就没有什么辩驳的吗?”
“要不然,殿下把贫道以卖国之罪处置了?”解无忧冷笑。
药房里,挂了彩的知柳乖巧地伸出受伤的胳膊,让温玉汝给他上药。
望着这小子好容易练出来一点薄肌的手臂上,一道极深的伤口绽开,几乎伤到了骨头,温玉汝看得眼皮直跳。
虽然知柳跟在她后面伺候也没有多久,但是这小子嘴甜人伶俐,又爱撒娇,自然是生出来一些感情的。她忍不住给了这个还在笑得傻乎乎的猴小子一个板栗:
“你还笑得出来!走之前我怎么吩咐叮嘱你的?都当做耳旁风了是吧?你看看你这胳膊,你怎么不更有能耐一些,直接断了呢!”
她一边包扎,一边故意重重按了伤口,疼得知柳眼泪都快飙了出来。
“疼疼疼疼!娘娘!我的好娘娘啊!我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呢?你才多大?就这么不知道保养,筋骨坏了,看你以后怎么办。”温玉汝蹙眉,“那些天水堂的人武功这么好的吗?你们去了那么多人,你怎么还会受这么重的伤?”
知柳叹了口气:“您别说了,还不是北衙那群人,只会拖后腿。”
他鬼鬼祟祟地望了望四周,低声道:“还有许多不自量力的人,一心只想着出风头,抢功劳,不听号令,却不知道这群匪徒再是乌合之众也总有那么一两个真正有实力的高手,就丢了性命了。一看他们出事,许多人就乱了心神,我只好劳累些了。”
去小春镇之前,主子便交代了,北衙里有一些人,实在不老实,心小而毒,嘴又贱得很。等回京之后,谁知道这群人会说出什么来。
还不如,借着天水堂的人的手,除了去。
只是没想到那个丙十一确实有两把刷子,才让他也被鹰啄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