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云铮……
解无忧低垂了眉眼,他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个人呢?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道爽朗的笑声,还有拍在自己肩膀的手掌。
人人都说他是不世出的中川医才,杭氏医脉经此代得以发扬光大。却没想到杭氏成也此人,败也此人。
但在他眼里,这个人前半生名满天下,后半生毁誉参半的医士,只是个傻子罢了。
浑身的傻气简直能把他熏晕过去,没少嘴上嫌弃一通,最后只换来一只把他的脑袋揉搓着东倒西歪的大手。
解无忧只停顿了一瞬,就从回忆里抽出而出。
“你是说,这方子是杭氏传人写的?”
“确实。”
“不可能。”解无忧断然否认,“此女用药用典的手法用量,乃至诊脉的习惯,根本不是杭氏一系。”
虽然只能借坤离之口,窥探得一隅,但杭氏一脉的风格实在太独特明显了,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十七岁……十七岁……”他忍不住在心里合算了一下,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这手段熟练之处,虽然比起行医三四十年的老医,还显得青涩,但起码也得亲自问诊用药十年以上,才能到这个水平。
难不成这个女娃娃,从七岁就开始给人看病?玩呢?七岁她能看得几本医书?
“解先生,耶拿多殿下的病,还有救吗?”
解无忧被迫把注意力从那个神奇的小女娘身上抽离出来。
“有是有的,只是我看这个地方十分闭塞,没有好的药铺,恐怕买不到那些药材。你们既然已经进了中原,为何不去晋州城落脚?”
“……”丙十一的眼角跳了跳,“那可有什么法子,先让殿下度过马上的月圆之日。等我们离了这里,再好生诊治。”
见他没有直接回答,解无忧心里有了底。
他们一行人就这么几个人,比自己想的声势小了许多。天水堂怎么可能就让这么点人来护卫耶拿多?一定是因为,他们的行踪已经被中原朝廷发现了,甚至已经厮杀过一轮,死伤惨重。
难怪,他们偷偷摸摸地躲进这么个小镇子,难怪一路上朝廷的关卡审查这么严格。
这样……他就放心了。
解无忧飞速地写下了一张方子。
丙十一正要接过去,纸却被遮住了,抬眼,对上了解无忧略有深意的表情。
“十一大人,我不是傻子,你们把我掳到这里来,让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救一个异族人,总得给我点盼头。”
“只要王子殿下能好转,诊金双手奉上。”丙十一比了一个手势,“这个数,够不够?”
“不是银子的问题。”解无忧嗤笑一声,“难道我看着很缺钱吗?”
“那解先生是想……”
“你们打算带着我去什么地方给耶拿多治病,又打算到什么境地,才放我走?”解无忧冷冷道。
“这就不是解大夫该打听的事情了。”丙十一眯起眼睛,把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您如果名不虚传,本事够大,我们自然会敬着您,不让让您受半点委屈就是。”
刚一照面看到此人的时候,丙十一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而且,年轻得过了头了。
解无忧触及到了丙十一眼神里的威胁警告之意,冷笑一声,竟然直接伸手,把那药方撕了。
“拿什么狗屁废话搪塞我呢?”他的嘴里冒出一串和他的脸丝毫不相配的话语来,“以为我也是十七岁的小孩不成?丙十一,你们天水堂的老大和我说话,也得丁是丁卯是卯,你算什么东西,在我面前打太极?”
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竟然直接趟到了耶拿多那张铺上了上好贡毯的榻上,睥睨着对方。
“你不说,那大家完蛋就是。反正再过两天就是月圆之日,到时候耶拿多犯了病,谁也别想逃过。你们搞砸了这么重要的差事,到时候受罚恐怕也不止丢了性命这么简单。”
一开始愿意束手就擒,跟着丁九和戊七走,那是因为害怕榆州那群对自己着实不错的村民,受了他的连累,被这起子狼心狗肺之徒虐杀了。
再者,北狄人又出现在中原界内,不免让他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桩惨事,不得不生出警惕在意之心。
如今他已经离了榆州,也不会连累无辜之人了,北狄国主他都不放在眼里,犯得着怕这个丙十一吗?
见解无忧一改之前的态度,从温顺乖巧变得拒不合作起来,丙十一站起身,摸了摸腰间的刀鞘。
坤离看得心惊肉跳。
戊七那丫头顶多就是威胁恐吓,拿刀吓人,丙十一这个煞星那真就是想杀就杀,管你是什么神医还是皇帝啊!以前三哥在的时候,还能制得住这个杀君,现在三哥不在,还有谁能拉的住?
“十一大人!息怒息怒——解先生也是心里着急,想得到个准信罢了,并不是有意冒犯啊!”他连忙抱住丙十一的腰。
就在室内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的时候,却看到一直在门外守着的丁九,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差点绊倒在了门槛上。
“不好了!丙哥——外面!外面来了好多人!”他捂着胸口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慌张。
“什么人!”戊七一下子跳将起来。
“好像、好像是朝廷的人……”
丁五这个脾气暴躁的,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咬牙切齿道:“你们,你们不是说来的路上,没有被人怀疑,也确定没有人追上来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丁九和戊七带着这个大夫一来,那群朝廷的走狗就闻到了味道找上门来,说不是他们泄露了行踪,他能把名字倒过来写!
“可是驾车的路上,我……我确实没有发现后面有跟着的人啊……”丁九战战兢兢道。
“别吵了,丁九你去联系其他人,把官兵们引开!丁五,戊七,你们收拾东西,我们立刻转移。”
丙十一当机立断,马上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另一只手揪住了解无忧的领子。
“你——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