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太医见同僚口不择言，竟然低声嚼起皇帝舌根了，连忙咳嗽几声警告。
你不怕死，我可怕脖子托不住脑袋！
虽然陛下年轻，当太子的时候脾气就还可以，刚御极两年，素日也算亲和。可到底天威难测，如今心爱的儿子又生死不明，正想着拿他们太医署的人出气呢！你还敢往刀尖剑口上壮！
左右那劳什子世子妃是裴彦钧的人，诊不诊得好都自有宁王府护持。若这个丫头片子闹出来笑话，不是更能显得出来我等的为难十分合理吗？
小皇子白嫩的小脸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双眼紧闭，泪水不断从浓密的睫毛沁了出来，嘴里也不停地发出带着泣音的呼唤。
“父皇、母后……阿昱好疼啊……”
“好疼……”
毫无上次见面时活泼朝气，生气勃勃的模样。
奚皇后默然垂泪，心痛如绞，只能徒然地抓住儿子的小手，轻轻安抚，眼下全是乌青。
整个永济殿都随温玉汝的动作沉寂下来，只能听到皇后时而的啜泣，和皇帝的叹息。温玉汝将铍针展开，往小皇子阴阳陵泉二穴准确一扎。
“纸笔何在？”
大宫女连忙奉上纸笔，便见这位年轻的夫人行云流水般写下一个方子。
“先按照这个熬一剂药，放凉后分成三份，给殿下服下一份，每隔两个时辰后再用后面两份。”
靖安帝沉吟道：“玉汝，此药可解皇儿的病？他这到底是什么怪症？”
太医署那几个平日负责阿昱身体的废物一会儿说是风疹，见阿昱的病没有传染到旁人，又说是什么邪风入体，还有人说是血热妄行，最后只顾着和自己人吵起来了！到现在还没有定言，让他们施药就开始支支吾吾。
原本让温玉汝来，只是因为想到了阿钧特意提醒的话，皇帝产生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思。太医署没有把握，难道干等着阿昱受苦吗？不如让她诊治试试。如今见她这样沉着冷静心里倒是定了一点。
起码有模有样，不是装神弄鬼。
“这副药是用来退殿下热的。若要根治，还请陛下派人带玉汝亲眼看一看，那日和殿下玩耍的锦猫，以及御花园的花草。”
温玉汝盈盈一礼，“殿下这番症状当是数症并发，玉汝心里有些猜测，但必须求证了，才能给陛下一个准话。”
“朕准了。”靖安帝挥了挥手，立刻有人押来两个太监，“这两个是那日伺候殿下的，你们带世子妃去。”
“是……是！”两个太监脸上毫无血色，却不敢犹豫半分，连忙给温玉汝领路。
温玉汝只看了一眼，便发觉此二人走路姿势古怪，臀腿处应当是受了大伤，连骨头也损裂了，却不敢表现出来，忍着剧痛维持着迅疾规矩的步伐。
三皇子身上出了这样的事，估摸着殿中早已血流成河。只是皇帝知晓其中另有隐情，所以留了活口加以审讯。若是小皇子好不了，只怕百八十人都得跟着陪葬。
想到这里，温玉汝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世子妃殿下，就是这只锦猫！”猫儿房里，小太监指着监养官手里抱着的碧眼花斑猫，声音有些急切。
温玉汝戴上了太医署给她准备的银丝手套，从监养官手中抱过这只沉甸甸的毛物，仔细地扒开它的皮毛观察。
“喵——”锦猫被陌生人翻开肚皮，惊恐地拉长声调嘶鸣，两只爪子无望地起来，差点挠伤了温玉汝的脸，却被一脸淡定的温玉汝迅疾地按住，动作快得看花了小太监的眼睛。
“娘娘！”监养官简直比锦猫还要慌张，“娘娘恕罪，这畜生平日里乖得很，许是怕生才这样暴躁。还是让奴才来抱着吧！”
“平日里乖得很？莫非是本妃生得凶神恶煞吗？”温玉汝淡淡地睥睨了监养官一眼，直让对方冷汗冒个不停，“什么时候开始不乖的呢？”
“这……”
“大胆，世子妃可是奉了皇命来此地探查三皇子的病因的，你支支吾吾是想挨板子不成吗！”随行的大宫女厉声训斥道。
监养官连忙跪了下来，磕了一个重重的头：“小人怎敢隐瞒贵人，这畜生大约是四天前开始，有些急躁不安，小人只当它是到了信期想找个伴了，可是……可是牵来其他锦猫，也不见它恢复如常。”
“把锦猫最近几日的吃食拿上来。”
小宫女闻言连忙端来一个精巧的紫檀木碗，呈给温玉汝。
温玉汝执起一根食箸，轻轻扇动嗅闻了一会儿，又从贴身的锦囊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往里面倒了一滴碧绿的汁液，便见那猫食残渣的颜色变成了赭石色。
“负责喂食锦猫的人是谁？”温玉汝心里有了成算，“将他们带去永济殿！”
永济殿中，大宫女将煎好的药第一份放凉，小心翼翼地喂给了仍然昏迷的小皇子。
“等等！”眼见着那药汁快要喂进了爱子嘴里，奚皇后突然打断了大宫女的动作。踌躇道，“陛下，不若还是先让王院判看一看这药再……”
王院判虽然不是专门负责阿昱的医官，但口碑艺术极好，十分得皇后的信赖。
靖安帝望着妻子憔悴的脸色和手里快被绞烂的帕子，心中不免酸楚又怜惜，拍了拍她的手，表示明白她的不安：“好。”
王近楼听到传召，立刻谢恩赶去。
他一手培养的徒弟高陵却露出一个忿忿不平的表情，想说什么，却被师傅一记凌厉的眼风阻止了。
真是岂有此理！他师傅从医三十载，今日要给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做衬就算了，居然还得替她检方子！皇帝既然信不过师傅的诊断，现在这又是做甚？
站在一旁的师兄比他早入太医署七八年，见年少不知事的师弟把不服气都写在脸上了，拉了拉他的袖子，把人带进了内室，才语重心长道：
“阿陵，入了太医署，唯皇命为尊。别说陛下是要师傅替世子妃检方子，就算要让他给三岁孩童打下手，也要尽职尽责，认真以待。一切以能诊治好病人为上，而不是乱争些无用的意气。你今后万万不可再这样了，若给师傅惹来麻烦，我绝不会饶你。”
千万不能让这孩子跟着崔医正那几位学上了这些坏习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