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温玉汝的心迅速地跳动起来,她见皇帝和太后正把注意力放在裴彦钧的病情上,伸出手轻轻掀起小皇子的袖子。这孩子手背到腕骨地方,浮现出了红得很浅的印记,估摸着有指甲盖大小,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出来。
也就是温玉汝向来眼尖心细,又有着为医者的敏锐,才发现出不对劲。
她没有吱声,装作安抚小皇子睡觉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背,又观察起这个孩子耳廓颈部。
看着像风疹,又比风疹的症状不起眼。
——应该说出来吗?
温玉汝暗忖。三皇子是未来的太子,皇帝最爱重期待的儿子,百般宠爱保护。但也因为这份爱重,才会让有些人把这个只有四岁的孩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为医者,当然不能坐视一个无辜孩童可能患病而不管,再者,能因此得了靖安皇帝的人情,于她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不能在这里说。
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太后并不是很喜欢三皇子。当今皇后和靖安帝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太后却一直希望让皇帝迎娶自己的母家侄女夏氏为后,母子二人因为这件事不痛快了许久。
皇后之前也曾怀胎过好几次,却都离奇地滑胎了,以至于皇帝最大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嫡子,大皇子就是夏贵妃群出。
从刚刚裴昱闯入延寿宫的态度也能看得出来,太后根本不喜欢这个孙子,甚至有些厌恶。
保险起见,还是出了延寿宫,再让裴彦钧转告为妙。
回到王府,裴彦钧的脸色仍是不好看,将面圣时不得不穿的繁琐外袍往衣椸一扔,就拿出一张纸给属官写信。
知柳拖着皇帝赐下的一堆礼物,累得气喘吁吁,一边擦汗一边问温玉汝:“娘娘,这些东西是现在就入私库记下来,还是先堆这儿,等您清点了,拿出要用的再入库?”
“以前御赐的东西都放在哪个库房?”
知柳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甲一库,甲二库……一直到甲十六库都是陛下赐下的,按照古玩玉器、文房四宝、武器、药品等等分类存放,太后赐的归进甲二十库。”
温玉汝心中咋舌:这么多?靖安帝对这个堂弟也太大方了吧?
“都存进去,把那几样衣饰单独拿出来。殿下马上就继续当值了,正好配着用。那樽如意莲花云纹玉雕,派几个手脚稳妥的人,送去静心堂。”温玉汝这几天打理景和院的簿子和世子的起居,心里也算有了底,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
裴彦钧正在写信把告状的杨得恩和承恩侯骂了个狗血淋头,刚写完一张纸,便听到了便宜娘子跟下人们交代事情时朗朗的声音。
“陛下赐给本世子的东西,你倒是安排得熟门熟路。”见她走了进来,他继续提笔写,一边道。
温玉汝:“那大概是妾身耳朵不好,怎么听着明明是陛下赐给我们两人的呢?若是殿下心疼那玉雕,妾身让知柳回来?”
“……”裴彦钧只是故意想怼她,哪里是舍不得玉雕,实际上他一看到那玉雕,便觉得祖母会十分喜欢,听到她竟然合了自己的意思,其实还挺惊喜。
“既然是送给我们两人的,你怎么都入私库了,喜欢什么,留着就好。”
温玉汝:“不敢,妾身开玩笑而已,不敢觊觎。”
“这有什么不敢的?”裴彦钧思忖,“还是说,没有你喜欢的?”
温玉汝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妾身有自知之明罢了,说好的契约关系,平白占您便宜做什么?您若是大方,明年把城东的铺子送给妾身,妾身便很高兴了。”
听到她又提到一年的事情,裴彦钧有些烦躁,“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跟我和离?”
温玉汝奇道:“殿下这语气,怎么跟妾身是个负心人似的。难道您不想早日和离,跟兰襟姑娘得成好事,履行承诺吗?您也说了她孤苦无依,在王府寄人篱下,而妾身来去自由,只有有钱有产业就够了,不是两全其美?”
“……”裴彦钧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说得对,确实是两全其美。”
这个人口口声声都不忘了告诫自己,大概是害怕他又像之前一样过了界,可见是何等地避他如蛇蝎。
连那个街边捡来的来路不明的罪奴,她都如此信任关心,对自己却这样警惕生疏。以后还是少犯贱多嘴!
书房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闷然,两个人都突然没了言语,只缄默地做自己的事。
温玉汝将礼单誊抄下来,拿起砚台给他磨墨,把三皇子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她提起裴昱,裴彦钧蹙起眉头:“红印?”
裴昱是足月生的,又被皇帝当眼珠子似的护着,精调细养着长大,太医署更是五天一大查,两天一小查,生怕这位板上钉钉的储君出什么事,按理应该不会突然出现什么灾痛。
但温玉汝不是无事生非的人,之前祖母被下毒的事情就多亏她细心。
“多谢了,这件事我会禀告皇帝。”裴彦钧承了她的情,语气却也客套不少。
温玉汝把墨研好,想提醒一句他别忘了喝药,今天早点睡,却什么都没有说,行了个礼退下了。
不管裴彦钧到底是因为那夜的暧昧真得对她不太一样,还只是阴晴不定的性子偶尔关切非常,她都想尽早杜绝这些可能。
既然已经决定了一年后就断开,就不要生出许多意外的恩怨情仇,犹如藤蔓疯长,只会禁锢人的手足,不得自由,左右为难,难以割舍。
她和裴彦钧是两个世界的人,因为这场荒唐的冲喜才被迫捆到了一起,上一世不得善终,这一世更该各自躲得远远的。
然而走出书房,温玉汝却又想到了遇上杨得恩时那人下意识地回护,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青芜叫来。
“殿下今日进宫,受累许久,你伺候完他用药后,劝他早点歇下。”
青芜连忙应了,心里却奇怪:娘娘天天跟殿下同吃同睡,怎么不自己劝,非要让她一个说话没份量的奴婢来?
回到了西厢房,弄雪正在收拾东西,看到她连忙迎了上来,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
“娘娘,聂姨娘来信了。”
温玉汝闻言打起精神来,把对裴彦钧的那点别扭心思抛诸脑后:“拿来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