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彦钧放慢了脚步,好让步伐拘束的娘子跟得上,低声道:
“你不必紧张,一会儿见了问什么答什么,别多话,若是答不好就让我答。”
温玉汝点了点头,该注意的路上他也都跟自己提了,这也不是她第一回入宫,心情其实平静放松得很。正想开口让他放心,便看到一个穿着一品内侍圆袍的公公从银石台阶走了下来,停到二人面前。
“呦,世子爷,好久不见,这身子骨看着倒是好了许多,看来钦天监的批命实在是准!咱家还没跟您道个喜。”
裴彦钧拱了拱手,将温玉汝挡在了身后:“原来是杨公公,多谢你记挂本世子,既然要道喜,随礼呢?”
这大太监不是别人,正是太后身边第一得意的权宦杨得恩,从太后微末时节就伺候在身边,尔来已经四十余年了,情义深重,连着皇帝都得不看僧面看佛面,给几分薄面。
唯独裴彦钧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心情不好就抽人的混世魔王,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当初朝廷要给北疆的玄甲铁骑,从宦官里派监军,这是个一等一有油水又体面的好差使,杨得恩便想使人情,把自己的干儿子塞进去。
可谁知道,人还没出京城,就被裴彦钧这混球找茬纠错,带着南衙那群兵痞,把人送进了大理寺!
以至于干儿子现在一听到个“裴”字就头疼屁股疼,半点不中用。杨得恩心里记下了,便也在太后那边不遗余力地给裴彦钧添堵,两边都看不顺眼,恨不得对方喝凉水也塞牙。
杨得恩闻言,眼皮抽了抽,在心中骂起这个脸厚心黑的无赖:咱家跟你客气客气,还真要上份子了!
“呵呵……”只能干笑一声,“咱家一介奴婢,那点破烂身家哪里能入世子的眼?太后和陛下还等着呢,您请吧。”说罢,又隐晦地打量了一眼裴阎王身后那道低着头的纤细身影。
温怀济使手段把女儿的八字塞给钦天监的事,朝中上下其实都心知肚明。这里面也没少了他的推波助澜。
本以为,裴彦钧这次被人这么摆了一道,看这个新妇定然万分嫌恶,到时候表现出半分不满,定然能在皇帝心中扎一个刺进去。可没想到,他看上去还挺体贴?
温玉汝感受到这太监的目光,也没有忸怩,抬起头大大方方地一颔首,顺势将他也上下扫了一番。
杨大伴也算得上权倾朝野的人物了,但看他这印堂发白,人中发黄,似乎也有脾虚气短的症状。走路的时候下肢无力,右脚微慢,只怕这病痛已经持续了许多年却没有好转。
裴彦钧看到这阉狗便烦,见他目光直放在温玉汝身上,讥诮道:“常言道非礼勿视,公公这么看着本世子的娘子做什么?”
“……”杨得恩把拂尘一甩,“世子多心,咱家只是觉得世子妃看着面善罢了。”
他一个太监,还能做什么!这疯狗的病怎么偏偏就好了,一出来就到处咬人,不如直接病死,落得大家清静!
温玉汝生怕这祖宗在延寿宫前就闹起来,连忙劝道:“殿下,时候不早了。”
进了殿门,宫装的丽人齐齐跪拜下来,又有二人上前,伺候夫妻二人解下了外袍。延寿宫内沁满了一股伽蓝木的香味,袅袅的薄烟从瑞兽形状的金珐琅九转顶炉的口中飘了出来。
“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
“阿钧,你可总算来了!”靖安皇帝穿着身家常的明黄绸袍,看到堂弟和弟媳来了十分高兴,并不端出九五至尊地架子,连声喊了免礼又赐座。
“朕刚刚还和母后说呢,咱们家的年轻子弟中,就属你性子最跳脱,身体又不好,总让皇叔操心。如今你也娶了亲,可算了了朕的一桩心事,以后皇叔回京,也好跟他有个交代。”
太后的模样比她实际的年龄看上去要年轻很多,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弯弯,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你觉得心头沉重。戴着玉甲的手将手茶盏一放,目光落在了温玉汝的脸上:“好孩子,过来让哀家看看。”
温玉汝盈盈上前,抬起了头,目光却始终维持在对方的下颔之下,不敢失礼对视:“太后娘娘。”
“是个好姑娘。”太后笑了笑,“生得很是不错。”言罢,又看向裴彦钧。
“阿钧,既然娶了亲,你也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了,可不能再跟往常一样浑。陛下把南衙交到你手上,自然该用心办差才是!可哀家冷眼瞅着,你手底下那群人如今是越发没个规矩了,在皇城里也常常目中无人。
哀家知道你是个好的,但他们做出不长进的事情来,最后可都是要算在你头上的,你还不好生管教,岂不是辜负了皇帝的信任!”
“太后娘娘,彦钧记住了。”裴彦钧挑了挑眉,“只是不知道南衙的人做了什么不长进的事情来,竟然让娘娘这么大动肝火。”
“前段时间承恩侯入宫来看哀家,这群人可好,连他本人都认不出来了,非要什么手谕。”太后冷冷道,“自家人探亲,竟然还百般阻挠,也不知道南衙安的什么心,又是对谁不满。”
承恩侯府是太后的母家。
裴彦钧侃侃而谈:“原来是这样,只是监门府卫掌管宫禁,本就责任重大。承恩侯虽是国戚,到底是外男,按照宫规,无谕不可入宫。南衙小心谨慎,是因为看重陛下和娘娘的安危,分明是尽职尽责,怎么变成不满了?太后这话,实在让人寒心。”
“你——”太后沉了脸,“你就这么跟长辈说话?”
“太后娘娘这话实在诛心,彦钧若是不陈说清楚了,只怕有人回头乱传,真变成了南衙别有居心,可就不是小事了。”裴彦钧早就熟悉了太后这副作态,毫无委婉。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不是说要看看新妇吗?怎么兴师问罪说起朝堂上的事了?”
靖安皇帝没有打断,等到裴彦钧说完,才抬了抬手,示意稍安勿躁:
母后,依朕来看,阿钧虽然不羁,做事还是恪尽职守的,况且他以前那个身子,也不宜操劳过度,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错了,何必苛责呢?”
说着,便让宫人拿给了裴彦钧和温玉汝两个小盒子。
“这对玉如意,就当是朕今日给你们新人的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