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懿老太妃十五岁便进了宫,伺候仁帝爷十几年,虽然不算顶受宠,但到底有宁王这个儿子傍身。后来先帝继位,她便被封为太妃,跟着儿子搬进了宁王府,安享晚年。
她历经三代帝王,辈分越来越高,日子越过越安然,算是后宫女子里,一生都相对顺遂舒坦的一位了。
只是世间祸福相倚,哪能让她一个人占了所有好处?
独子是个马定边陲的将军王,战场上刀剑无眼,嫡长孙又久病缠身,随时都可能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端懿太妃年纪大了,没法出别的力,只能常年吃斋礼佛,给儿孙们祈福。
祈福久了,或许是佛祖生了怜惜之心,竟然托梦给她,为她苦命的孙子指了条生路。
醒来后太妃便找钦天监,在楚国上下寻找与裴彦钧八字相合,符合梦中预示的贵人,给他冲喜。
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姑娘,没想到嫁进来第一天,小楚氏便耐不住开始刁难!
老太妃从司墨那里听完了全程,捻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登时便派人前往景和院。
没多久,静心堂外便有人通报,世子妃来了。
她这心心念念许久的新孙媳,一进来便给她行了个大礼,分外实诚地磕了个响头。
“孙媳叩见祖母!”
这声“祖母”直喊进了老人家的心坎去了。
端懿太妃连忙应下,在宫女的搀扶下走到她跟前,亲自扶起了她:“好孩子,快起来。”
她抬起一张颇为标志的脸,眼里都是不自觉的孺慕和依赖。
端懿太妃越看越喜欢,握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第一句没提任何人,道:“好孩子,祖母若是没记错的话,你闺名是叫玉汝吧?”
“是的,祖母。”
温玉汝听到老太妃久违的慈爱声音,鼻子忍不住有些酸。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宁王府上下,唯有太妃娘娘,在她过门后称呼她的第一声不是什么“温氏”和“娘娘”,而是她的本名。
“玉汝,祖母知道,让你以冲喜的名义匆忙嫁给阿钧,耽误了你一辈子。这件事,是我这个贪心的老太婆,损人利己。”
端懿太妃让大宫女屏退了其他人,语重心长道。
“祖母这话严重了,玉汝受不起。”
“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受不起的?外人来看,似乎是你高攀了王府,可阿钧他的身子骨……唉,若没有这一遭,你未尝不能寻一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此事是我王府欠了你。”太妃把想了许久的话倾心相告。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委屈你以后好好照顾阿钧了。你放心,你是陛下亲点的世子妃,我看府里谁敢再乱嚼舌根。
若是哪里受了委屈,你也不用怕,只管来静心堂找我。只要我这个老不死得活一日,便护你一日!”
再听一遍太妃的承诺,温玉汝仍是觉得心头又暖又酸,千头万绪涌在一处,尽皆成了眼眶的一圈红。
“祖母既然和我交心,玉汝也坦诚相待。您放心,我是知好歹的人,既然已经嫁进了王府,便会做好本分之事,好好照顾世子……孝敬您老人家。”
让您不至于,那般痛苦地早早离去。
平心而论,前世温玉汝进王府后,可不像如今这样顺遂安然。在经历了王妃的磋磨,夫君的冷待后,她心灰意懒,其实是生出些怨来的。
纵然理智上明白,没有这桩冲喜,沈韵儿还是会在她的婚事做手脚,但情感上,难免抱着些“若没有裴彦钧,说不定我能嫁个如意郎君”的念头。
这些怨,在老太妃跟她说完这些话后,都化为了沉默的抵制。
她心想,还是宫里出来的娘娘厉害,这场面话都让你说了,简直让她无处可怨,只能心甘情愿地熬下去是吧?
你若真得觉得对我亏欠,怎么不管管你那跑表妹院里不回来的孙子!
直到裴彦钧病逝。
世子冲喜一个月,病没好反而送了命,所谓“贵人”成了天大的笑话。她甚至还被泼了一身“灾星”“催命鬼”的脏水。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是在打皇帝的脸。
她给裴彦钧陪葬的结局简直是板上钉钉。
唯有她死了,再背一个祸星乱纲,妖孽再世,蒙蔽了钦天监的黑锅,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不让皇帝赐婚的旨意显得那么荒唐恶意。
是年迈的老太妃一力抗下了所有压力,将她护在静心堂。又亲自去了宫里,跟太后求旨保下她的性命。之后几年更是亲自教养她,把她当孙女疼爱,让她感受到自己一生都没福气体验的亲情。
甚至临终前,也没忘记安排好她的出路。
只为了兑现当年一句亏欠。
端懿太妃没注意到温玉汝眼底那抹痛心和失而复得的欣喜,听了这话更觉得宽心,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
“文叶,你吩咐下去。冲喜之事还有许多章程,不可慢待佛祖。以后世子妃每日要来我这里抄经,给世子祈福,忙得很,没工夫伺候王妃了,便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正好也不会打扰世子歇息。”
“是,娘娘。”
“老身也不会白占了她的儿媳,以后便免了三小姐和四公子的经吧。”
端懿太妃不仅自己要祈福,还让几个孙子孙女们,以孝敬自己的名义,给父兄抄经。
大公子裴戎跟着宁王征战,二公子裴成蹊是个温善孝悌的君子,心甘情愿做这些事,大小姐二小姐又出阁了,于是便苦了裴瑶期和裴予望。
偏偏太妃拿着一个“孝”字压住,宁王妃心里再不满,也没有办法。
如今免了王妃一对儿女的经,她应该就无话可说了。
哼,反正那对姐弟也没多少诚心,不抄也罢!
说着说着,太妃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额角,半阖着眼睛。
“祖母?”
“无事,年纪大了就这样。”
温玉汝本想为她诊脉,然而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实在显得太急功近利,万一让太妃多心就不好了。
大宫女文叶奉上一碗补汤,温玉汝连忙接了过来:“我来吧。”
“你也累了一天了,歇歇才是。”
“玉汝伺候祖母是应该的,何况祖母发话护持我,我心里实在感激。偏偏除了做这些小事,又无可回报,您就让我来吧。”
温玉汝服侍她用汤用药早就惯了,十分自然地用汤匙轻搅瓷碗,在心里记住了汤里所用的东西,亲自喂她。
太妃只觉得这孩子一举一动,都说不上得教她妥帖舒适,十分契合自己的节奏,心里又是诧异,又是喜欢。
“对了,阿钧人呢?我听闻他今日身子大好了,居然也不来给老身瞧瞧。”
越看温玉汝,太妃越觉得自己选孙媳选对了人,不禁想到了裴彦钧。
“你们小夫妻刚成婚,正该好好培养感情呢。过两日让他跟你一起回门去。”
温玉汝:……
面对一脸想撮合的太妃,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裴彦钧一敬完茶,就连忙去安慰他的心肝表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