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帆”
现在所有人都这样叫他,是他的名字吗?当然不是,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前尘往事就跟云烟一样,他怕是再也握不住。
他有时候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就叫“李帆”,以前的种种就像一个冗长的梦。开始的时候富丽堂皇,中途的时候遇到波折,再往后就变成了一个梦魇。
大概就是梦吧,自己就叫李帆,一个平凡的太夫,只是喜爱幻想,所以做了一个很奇怪很长的梦,只是梦醒了,自己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一天的活终于做完了,西村的李老头背着自己的烟袋晃悠悠地走到小医馆的门口,喊了喊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李帆。
“诶,小伙子,再来陪老头子下两局棋。”李老头道。说完又抽了一口自己的烟枪吐出浓厚的烟雾。
李帆刚刚睁眼张青梅就泡好了茶小跑过去端给李老头,又端来了棋盘。回身就去做饭了。
李老头是村里有名的爱下棋,也是村里以往的棋王,还去过凤淮城参加了棋楼的比赛,赢了十两银子。在这穷乡僻壤的乡下,十两银子那可是个天文数字,普通人家三四年的收成也不过如此。
只是那是两年以前了,自两年之前李老头与李帆对弈一盘,这棋王就是李帆的了。
李老头不爱那棋王虚名,家里儿子在官府当差,也不差十两银子。他只是爱下棋,下了一辈子棋,看了背了无数棋谱,就连前朝国手王施夏和范如医的听湖十局都看了研究了无数次。结果呢,导致这凤淮地界再无敌手,每每与人下棋,一般不出半个时辰就让对方满盘皆输,再无胜算。
“唉,又是个臭棋篓子。”这是李老头以前下完棋后的哀叹。若是再年轻十岁,他定要策马游遍天下去找个对手,不然这凤淮无敌属实乏味。
两年之前李老头与人在医馆门口对弈,这远近闻名的“医仙”李帆就在旁观看,那把棋李老头自信是让对方无路可走,对方也这么觉得。
“臭棋篓子。”李老头小声嘀咕道,转身就要失望离开。
“你不妨在这里落子。”
李老头回声时看到李帆在说话,在看那刚刚一子落下,刚刚无路已成败局的白子霎时之间又活了过来。当时就觉得兴奋劲上来了,猛吸了一口自己的烟枪。
“来,小子,你来替他下这把。”李老头道。
一盘下局,白棋只赢了一子,凤淮无敌的李老头竟然败了。之后又下了无数把,都是李帆只赢一子。
以往是这样,今日也是一样,又是赢了一子。
“唉,又败了。”李老头拍了拍大腿道。虽是叹气。两眼却放着精光。
“再来。”李老头又道。
连连下了三局,均是只赢一子。张青梅见李老头手中茶杯空了,提着水壶去加了点水。李老头端起茶杯看着张青梅道:“我看你家相公不像别人说的什么医仙,却像个棋圣,这般水准我看当代能跟他下两把的没人。”
张青梅只是笑笑,她也不懂棋,只道:“定是您老让的,哪里有您厉害。”
“真的,我老人家还骗你小女娃不成?他都在让我,和我下棋次次留手,每次都只赢一子。你可能不知道只赢一子是什么意思,我老头子在凤淮下棋,没遇到过对手。与我棋艺差不多的也没有几人,若是能精准把握这棋局,每次都只赢我一子,说明他棋艺水平远在我之上,就跟我老头遇到顽童一般,出手就拿捏了。”李老头认真道。
张青梅这才知道李老头说了实话,只是诧异地看了自己的相公。她不懂棋,但是听人这么说,当然知道自己的相公有多厉害。
“这个世上我输过两个人?”李帆突然说道。
“两人?你这个棋艺要输怕是只能输给当代医仙魏玄机,还有一人是谁?对了,那魏玄机也是医棋书三绝,看你小子,莫不是他大徒弟?”
听到魏玄机三个字,李帆怔住,仿佛在回忆什么,面容之中竟有一丝痛苦。李老头见状,也不继续问。
“得了,想不起来别急,慢慢想。我早听你媳妇说你失忆了,要是想着难受就不想,也不是急事。”李老头说道。说完将手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又说道:“今天下得舒服,打扰你家了,过了天再来。到时候你小子别嫌弃我。”
李帆还是怔住,没有回话。
“哪里有嫌弃的话,我们这地方指望您添人气呢。”张青梅道。
李老头走了两步,又似乎想到什么,回身道:“别想了别想了,一天想不起来两天,两天不行一月,实在想不起来就不要去想,就留在这里。这么漂亮的媳妇在家里,过两年再生个大胖小子,还怕人生没有个好去处?”
李帆这才回过神,起身笑道:“谨记,您老慢走。”
李老头又抽了两口自己的烟枪,吐出浓厚的烟雾,潇洒离去。
“告辞,下次再来,我儿子今天当差回来,还要赶回家煮晚饭呢。”
李老头终是走远。
魏玄机,当世的医仙,自己的师傅,从小就在魏玄机名下学医棋书三道,独得医道,其余两道各得九分。
现在名叫李帆的青年起身,走了两步,自己的左腿仿佛有一根无法撼动的铁块,死命地插在两根骨头之间,再也无法做出任何精细动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原本就短了半截的左腿,又是苦笑。
“吃饭了。”
张青梅的声音。
饭桌上,是今天钓的鱼,还有张志远今天找刘屠户买的猪肉,张志远还倒了两杯酒,李帆用的大杯,自己用的小杯。
酒是李帆自己泡的,里面不是什么壮阳药,而是活血化瘀用的。
张志远也清楚李帆这个酒的药效,老人胸口疼痛一口下去立竿见影,筋骨扭伤也只需几日。只是李帆这腿,起不到丝毫作用。
张志远知道自家相公这腿的情况,腿短了差不多两寸,里面筋短了只多不少,而且受过重创,腿根的筋和血肉连在一起。
这些年李帆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都没有一点点效果
看着面前的菜,较之前已经是丰盛不少,可是李帆不为所动。张志远和张青梅都看出李帆有心事,只是张志远更加不明所以,张青梅也只知道好像是因为“医仙魏玄机”这几个字李帆才如此。
张青梅夹了一块鱼到李帆碗里,道:“吃啊。”
李帆这才发现两人都看着自己,连忙端起饭碗扒了几口饭。
张志远想着定又是因为那腿,于是准备岔开话题,道:“听说边境那里摩擦不断,怕又是要打仗。”
“哦哦,是哪边。”李帆问道。
“离国那里,听说是三年前离国的世子被狼匈人杀了,狼匈和我们武国本来就不对付,离国的离王本就是败了狼匈封的疆,亲儿子死了两边关系是越来越紧张,再过不了几年怕是又有打仗。”
李帆又愣了一下,怕影响岳父和夫人心情,很快又回过神。
“哦哦,那又怎么了?我们这穷乡僻壤,要打也打不到我们这里吧,又没钱又没漂亮姑娘。”李帆道。
说完看了看张青梅,觉得说得不对,又道:“不对,还有一个,不过仅此一个。”
李帆这话却不是奉承或者讨好,张青梅确是美貌,就他看到第一眼就感觉美貌那种。
若是书中描绘,那定是“翩如浮云,矫若惊龙,眼如点漆”,只是张青梅常年采药,独独少了“面如凝脂”这一点。若不是嫁了自己,张青梅这个长相和身材,十里八乡的小伙怕是要把门槛都踏烂。
“若是狼匈来了咋办?”张青梅问。
“来了就来了,若是抢我媳妇我就跟他们拼命。”李帆道。
几人聊着聊着,关于这个话题说了好久。
“听说离国世子跟你名字发音相近,叫什么……什……离凡。”张志远道。
李帆又是一愣,很快又回转过来,道:“哦哦,只可惜我不是那个太子,只是个小郎中。”
张青梅听了这话,却是怔住了。李帆吃完了饭就走了,张青梅却看着李帆离开的背影发呆。
魏玄机、李帆、离凡、三年……
李帆一人回到了房中,静坐着仿佛思考着什么。今日所闻所见,虽自己早就甘于平静,不免有所触动。
“再试一次?”他自问道。
旋即他盘膝而坐,沉下心来,缓缓感受自己受损的丹田之中残存的游云九式内力,那稀微内力好似一条游虫在丹田之中缓缓升起,出了丹田,过了中脘,直奔膻中气海而去。只是他因受伤,膻中穴受损严重,仿佛有一道金石墙壁,隔在了膻中之前。
膻中为人气气海,任脉大穴,若要全身气机流转通畅,内力运行自如,气海必须要通畅调达。而自己的气海穴却是如同千斤巨石不可撼动。
再一用力,只感觉喉咙一阵腥甜,一口污血随口而出。
失败了。自己还受了内伤。
这三年之间他不是没试过,而是试了无数次,不仅膻中一处。人体十二经脉,奇经八脉他都试了。每每丹田内力运行,总是刚出丹田便受阻力。
自己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废人了。